第16章
作者:相荷明玉      更新:2025-09-15 08:29      字数:3262
  “你不认得飞蛾?”关宁吃惊道。
  傅莲时迟疑道:“我看过录像带,但是看不清脸,没看过现场,采访里也没有照片……”
  “好吧,”关宁说,“他没有闯过。”
  傅莲时道:“这样。”
  他心里想,或许曲君怕他没有动力,才拿这件事当作噱头,劝他来艺术村。
  但其实只要能学贝斯,他是一定会来的。用飞蛾骗他,反而让他有点儿失望。
  “飞蛾没闯过关,”关宁说,“因为这所谓的闯三关,本身就是飞蛾弄出来的。”
  第15章 再见理想
  “怎么,”关宁好笑道,“和弦都能听对,人讲话不会听错的。”
  傅莲时震惊不已:“那飞蛾、飞蛾就是第三个门神吗?”
  “不是,”关宁说,“你很想见飞蛾?”
  “没有吧,”傅莲时很不好意思,“我是觉得太可惜了。”
  “那你是可惜飞蛾本身,还是可惜你见不着飞蛾?”关宁说。
  傅莲时感觉像在上课,老师忽然点他起来,提了一个他不会的问题。
  要是他回答说,可惜飞蛾本身,诚然显得他很无私。但他压根不知道飞蛾是谁,相貌,身世,一概不清楚,没有资格可怜别人。
  然而他对飞蛾,好像又不是非见一面不可的感情。即便飞蛾没有失踪,他也更情愿站在台下看,站在影像外面看。
  想了许久,想到关宁快要不耐烦了,傅莲时说:“都有一点吧。”
  “什么叫‘都有一点’?”关宁说。
  “我不认得飞蛾,”傅莲时笑道,“本来不该可惜他,也没什么见不见的必要,但我觉得,音乐是什么样,人就是什么样。”
  “相信这个可不好,容易上当,”关宁说,“不过嘛,这话挺像飞蛾会说的。曲君讲给你听的?”
  傅莲时连忙摇头,因为这种心有灵犀而沾沾自喜。
  可惜关宁没有问他“飞蛾”是什么样的。飞蛾是他想象之中最为坚定自由、成熟勇敢的人,每个词都是他此时此刻最渴望的东西。
  如果飞蛾能够实现理想,无形中证明,自由也是一种生活方式,飞蛾这样的人是有资格追梦的。
  但要连飞蛾都坠机了,还有谁能做先驱呢?
  关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飞蛾是个特别好的人。”
  傅莲时心道,果然如此。
  关宁说:“所谓闯三关呢,这种说法太玄乎了。最开始是飞蛾讲了,在国内做摇滚音乐,学乐器太难,尤其学贝斯,连教材和老师都找不着。所以他呆在艺术村的时候,要是有新乐队缺贝斯手,尽管找他上课。”
  “交多少学费?”傅莲时问。
  关宁瞧他一眼:“不要钱。”
  艺术村很多人连饭都吃不起,若果学琴还要交学费,恐怕就没有人来了。
  傅莲时心想,原来找飞蛾上课是不收钱的。
  “到后来,昆虫乐队出名了,”关宁往下说,“除了在北京演出,还有别的地方请他们去表演。飞蛾全国各地跑,就很少待在艺术村了。”
  傅莲时有一种预感,果然关宁说:“飞蛾找了我们三个,一个月补贴三十块,弄出来这个闯关。本来我不收的,但要是我们不收,小五就也不收了。”
  “我有点儿知道了,”傅莲时说,“闯关就等于上课。第一课是讲,不能傻弹琴,要知道弹的是什么东西。”
  关宁一哂:“曲君带过来的人,是比较聪明。”
  傅莲时从小不太受表扬,特别不经夸,面颊又一热,诚实道:“这个是曲老板教我的。”
  关宁一顿,傅莲时说:“第二课是练技术,但是第三课是什么?”
  “是弹即兴,编曲,作曲,”关宁道,“那个人是真正的鬼才,和别人比赛弹贝斯,还从来没有输过。”
  “和飞蛾呢?”傅莲时问。
  关宁无奈至极:“不知道。天晚了,你快回去吧。”
  今天意外听了很多飞蛾故事,傅莲时已经心满意足了。他鞠一躬说:“关老师再见!”跑向院门。
  还没跑出去,他想起来有个问题还没问,回头道:“关老师,曲老板……曲君哥也在艺术村住过么?我看他很熟这儿。”
  “唉!”关宁说,“他就是个送烧鸭的,大家也挺喜欢他,不过我不吃烧鸭。”
  招待所里边,曲君看着低头的小五,劝他说:“得了,别难过。烧鸭吃着没有?”
  小五摇摇头,曲君道:“晚饭也没吃,坐会儿吧。”
  屋子里根本没有椅子。曲君把床上的外套拿走,让小五坐下。小五“哇”一下大哭出声,曲君说:“怎么了,怎么了,饿晕了?”
  “我觉得我对不起你,”小五哭道,“对不起你啊,曲君哥。”
  “没有谁对不起谁的,”曲君说,“这个地方,本来就很多人来,很多人走。”
  话虽如此,曲君也没想过小五会离开。小五跟印度高僧一样能吃苦,疯狂地爱弹琴,是艺术村公认吉他弹得最好的。
  “我总觉得,谁走了我都不能走。”小五边抽噎边说。
  曲君说:“我也走了。”
  小五不答,重重抽泣一声。曲君笑道:“都是正常的事儿。”
  “你和我们不一样。”小五执拗道。
  曲君摆摆手:“不提这个。你为什么突然要走?”
  “我们乐队又要解散了。”小五说。
  之所以说是“又”,这是小五的第三个乐队了。
  前两个乐队风格偏软,小五的速弹本领毫无用武之地,和队友想法也总有出入。稍经风雨,这样的乐队就解散了。
  现在这个新乐队,是小五自己最喜欢的,每个成员都是狂热的重金属乐迷。除了小五头发漂断,别人清一色的金黄色长发,沙和尚一样戴骷髅头项链。主唱嗓子特别好,打口带里边“黑嗓”“死嗓”的声音,他听一听就能唱得出来。
  “前些天还听说你们演出呢,”曲君奇道,“怎么突然解散了?”
  小五狠狠抹一把眼睛:“没什么原因,大家都累了。”
  曲君默默不响,小五说:“我们乐队……也有三年了。歌迷,一共就这么些,不会再多,唱片也没有发。”
  “重金属嘛,”曲君说,“冷门一点。”
  小五说:“上次在丽丽酒吧演出,一共才来了二十个人。他们都说,三年混成这样,应该关张了。”
  “对不起,”曲君道,“我现在很少去酒吧了,不然应该去看你们的。”
  小五破涕为笑:“才不关你的事。”
  曲君见他开朗了一点,微微笑道:“那怎么办?”
  “曲君哥,”小五说道,“其实要只有我一个人,我怎么样都行。不赚钱也行,我可以不吃饭的。”
  “别说傻话,”曲君道,“书上写了,不吃饭两星期就死了。”
  小五勉强笑了一下,又说:“但是他们讲,一直这么做下去,实在没有意义。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少,最后没有人了。三年都没有起色,就是天意。”
  “你是怎么想的?”曲君问。
  “我不知道,”小五眨眨眼睛,“其实我真的觉得,不赚钱不吃饭都无所谓。但是看以前的朋友,全都工作挣钱了,我就很害怕。”
  “怕别人过得好?”曲君调笑。
  “才不是!”小五大声说,“别人挣钱,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怕的是,只有我一个人没钱挣。”
  “怕被别人落在后面了,是吧。”曲君说。
  小五想了想:“我觉得自己没有价值。”
  “那就没办法了,”曲君说,“如果只是乐队缺钱,我还可以找人宣传,可以给你们写歌。”
  小五苦笑道:“我们不能再让你帮忙了。”
  “没事儿。”曲君说。
  “有事的,”小五说道,“你帮我们做这个,做那个,都不是凭我们自己本事得来的东西。”
  轮到曲君叹了一口气,小五说:“你对我们越好,我越觉得对不起你。”
  小五从床上站起来,打开房门,点了一根烟。本来他省吃俭用,是不怎么抽烟的。最近居然随身带烟,更像是下定决心要离开了。
  曲君说:“你打算去哪儿打工?天津?”
  小五老家在天津,如果要找工作,回家乡最合算。但他说:“不去,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见人。”曲君说。
  小五“嗯”一声:“本来想去广东,又觉得,广东离这儿太远了,舍不得。去上海吧。”
  “差不多远吧,”曲君笑道,“火车几十小时的地方,哪里都差不远。”
  “我不想离开北京。”小五说。
  曲君不响,小五的眼泪本来止住了,突然又一连串掉下来。他把烟按灭了,趴在外边走廊的栏杆上:“曲君哥,我觉得不公平。是不是无权无势,喜欢冷门音乐,就一辈子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