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君笑道：“上次写信，管你卫真哥叫‘八嘎’那个日本乐队，真到北京来了。”
  “真这么叫啊，”小五不满道，“太过分了他们！”
  傅莲时怪罪道：“才没有，人家挺礼貌。他们来演出么？”
  卫真冷哼一声：“礼貌呢，人家来找事儿的。”
  那天看完东风乐队的演出，青龙一行人直奔艺术村，当晚就在招待所住下。第二天开始，挨个挑战中华乐手，和他们比赛演奏技巧。
  青龙全队都是科班出身，基础特别扎实。而且他们在日本功成名就了，胆气十足，在客场也毫不畏惧。一周下来，艺术村乐手输得精光。不管吉他、贝斯、鼓，甚至声乐，没有一项能比得过青龙的。
  要是让个日本乐队赢大满贯回家，北京音乐的脸都要丢尽了。大家只好打电话给小五，让他赶回来救场。
  小五在上海还没干多长时间，找工友借了车费，连夜北上，今天才刚下火车。傅莲时听了高兴道：“那不是挺好么！没有青龙，小五还不回来呢。”
  小五的易普锋吉他收在琴行里面，用个支架挂在墙上。曲君拿下来，紧了紧弦，递给小五。
  小五把头转到一边去，别扭道：“好久没练了，手生了。”
  但他千里迢迢赶回北京，肯定是情愿帮忙的。曲君笑道：“我们小五练了那么多年，闲个把星期而已，怎么就手生了？”
  听他叫得亲热，傅莲时想到塞在床缝的录像带，心里有种奇怪的滋味，忍不住看他一眼。
  倒是小五很高兴别人夸他勤奋，接过琴，不由分说就弹了一串琶音。傅莲时说：“‘青龙’看见小五，这不得看呆了。”
  虽然别人不说出来，但大家都是一样的想法。要让日本人见识一下小五的厉害！
  小五问道：“青龙都弹些什么曲子？”
  艺术村来人说了几个曲名，都是外国速弹曲。有的小五会弹，当即给吉他插上电，行云流水价弹起来。有的大家只听说过名字，没有真正练过。曲君翻出几本厚厚的乐谱集，大家一齐帮忙翻找。
  小五学什么曲子都特别快，指板上一百来个位置，推弦击弦，他都练得滚瓜烂熟了。拿一张新的谱子给他看，不过是将吉他技巧重新组合、排列。简单些的曲子他能够视奏，稍难点儿的，学一两遍也差不多。
  众人踌躇满志，小五好久没碰琴了，今天弹得浑身爽快，也激动得满面通红，恨不得现在就冲到艺术村找青龙报仇。
  曲君出面劝道：“小五才回来，先休息一天，明天再去吧。”
  小五急道：“要是明天青龙走了呢？”
  曲君说：“那就是他们害怕了，逃跑了。”好说歹说，大家决定在琴行将就一晚，顺便练练琴。
  曲君开了二楼排练室，门一关，怎么闹都没关系。夜里睡觉，众人把唯一一张沙发让给小五，自己凑合睡在地上。
  周六一大早，小五早早地醒了，起床练琴。其实小五没离开很久，但大家都觉得恍如隔世，很长时间没被琴声吵醒过了。
  练到七点半，二十多人浩浩荡荡出发。这时的公交车特别挤，带着乐器挤不上去。高云便叫了自家三辆汽车，司机开两辆，搭别的乐手，自己开一辆，搭东风、曲君、小五。
  曲君坐在最后排，靠在窗口睡觉。傅莲时占了他身边的位置，也不说话，静静隔绝外人。睡了好一会，朝阳慢慢照进车窗，曲君也慢慢睁开双眼。
  贺雪朝和高云聊天，说：“上周我还见着，校门口摊子有卖青龙的磁带，买了一盒回去听。”
  高云问：“怎么样？”贺雪朝想了想说：“挺厉害的。我还带来了。”
  高云空出一只手，按开磁带盒。副驾的卫真哼道：“要听你们自己放，我不听。”不肯动手接磁带。贺雪朝只好站起来，伸长手臂，把青龙的带子递到前面。
  傅莲时看别人在闹腾，凑到曲君耳朵旁边：“曲君哥，你觉得谁能赢？”
  曲君笑道：“好嘛，你想听我说什么？”
  傅莲时眨眨眼睛，反问道：“还有什么可选？”曲君说：“放心吧，小五肯定赢。”
  傅莲时说：“我要听实话呢？”曲君过了一会才道：“那也是小五赢。放在亚洲比，小五也是顶尖的吉他手了。”
  傅莲时得了保证，放下心。这时卫真不满道：“你们嘀咕啥呢？”
  傅莲时撇撇嘴：“在说青龙。”
  卫真道：“告诉你们，不准说那种灭自己威风的话。”傅莲时说：“在夸小五呢。”
  小五独自坐最后一排，抱着吉他发呆，一句话也没听进去。突然听见自己名字，抬头“啊”的一声。傅莲时又说：“夸你呢。”
  车载音响沙沙转了一会，轰然响起一首日本金属乐。
  青龙乐队是古典金属风格，除了常规的人声、吉他、贝斯、鼓，曲子里还常编难度很高的钢琴桥段，所以专门有个键盘手。这键盘手就是乐队的队长香取凉介。
  默然听了一会，傅莲时忍不住想象：要是自己是青龙乐队的贝斯，一定跟不上他们的节奏。实在是太难弹了！贺雪朝看了一眼卫真，小心翼翼说：“你们觉得怎样？”
  高云盯着前方马路，随音乐颠了两下：“蛮好听的。”
  卫真阴沉道：“谁问好不好听了。问的是，青龙水平怎么样。”
  其实问的也不是水平，大家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小五究竟能不能赢过青龙。
  一时间没人作声。曲君笑笑，找补道：“青龙这群日本人，天天喝牛奶吃鱼片的，跑来欺负咱们喝糖水的小五。”
  小五突然插嘴说：“我能弹。”
  大家一愣。小五又重复了一遍：“我听了，真的能弹，没问题的。”
  艺术村就在眼前，卫真说：“把音响关了，一会青龙听见，以为咱们喜欢他们。”
  高云果然关掉音响，在村口停稳车子。另两辆车也相继到了，乌泱泱一大群人，一齐往招待所方向走。曲君好笑道：“今天是‘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
  《倚天屠龙记》里边，中原武林六大派高手尽出，远赴西域，上光明顶围剿明教。然而这本书明教才是主角。这话说得不怎么吉利，卫真走在最前面，头也不回道：“下次不借你书了。”
  曲君笑道：“我去校门口租个亭子，开一个，小青蛙报刊亭。”
  卫真不理他，到了招待所，径直走进去问：“有没有一帮日本人住在这里？”
  招待所阿姨对青龙印象很深，连连点头道：“有的有的。”卫真说：“住哪间房？”
  话音刚落，楼梯上走下来一个人。这人穿一件熨过的白衬衫，很宽松的长外套，长发梳齐。牙齿略微有点龅，但无碍于观瞻，反而显得很特别。
  就算忽视面相和打扮，单看周身的气质，也一看就不是中国人。
  第32章 论剑
  招待所阿姨立马指着大叫：“这就是日本人，这就是日本人！”艺术村的乐手登时也激动起来，说：“他是青龙的吉他！”
  青龙吉他手姓小野，一点不在意旁人的反应，上前要跟卫真握手。
  右手伸在半空了，卫真回头看了一眼。曲君清清嗓子，卫真只得捏住小野的手，上下使劲晃了晃。握完手，小野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日本话，按按卫真的肩膀，扭头往楼上跑去。
  傅莲时问：“他说什么？”
  见小野已经跑得看不见了，曲君胡诌说：“卫真有手汗，他去洗手了。”傅莲时想到日本带子，心说：“他果然会日本话。”
  过了一会，整支青龙乐队并一个中国翻译，跟同小野下楼。每人手里都拿了一张盗版磁带，拿了马克笔，请卫真签名。卫真火道：“我又不是来签名的！”
  翻译赔笑道：“青龙乐队最喜欢昆虫，这次远道而来，也是想要看看昆虫乐队。”一面朝卫真使眼色，暗示他友好一点。
  “你们在艺术村横行霸道，”卫真抱着手臂，不肯拿笔，“那时候怎么不卖昆虫的面子？”
  “友好交流嘛。”翻译说。
  卫真把小五推到最前面，依然冷道：“我话撂在这了。前几天没人能治你们，因为咱们小五在上海。现在小五回来了，咱们就是来踢馆，不是来‘友好交流’的。”
  那翻译悄悄道：“卫真哥，这话说重了吧。”卫真说：“你只管翻就是。”
  其实用不着翻译，青龙乐队也看出气氛不对。队长香取凉介站出来说：“是来挑战青龙吗？”
  翻译只好点点头。香取凉介收好磁带，道：“我们随时恭候。”
  艺术村不缺排练场地，大家空出一间房子，供他们比赛用。小野用一把莳绘带花的定制琴，黑漆描金，个别花心镶嵌贝母，五光十彩。再看小五，小五拿低端线易普锋，从上海风尘仆仆赶过来，昨天还练琴练到半夜，眼下挂着两轮黑眼圈，堪称灰头土脸，气势一下就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