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无常的视线变得怜爱，拍了拍白无常的脑袋：“还算聪明。”
  前方人群和他们的距离已经拉大了，黑无常望了一眼，迈步跟上去。
  “……诶，等等！”白无常小跑，用长舌头把自己的衣角从黑无常手中解救出来，“说起来，你当黑无常有近千年了吧？”
  黑无常恢复高冷，“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冥界的上空倏然炸开一声闷雷，随着这闷雷，周遭好像又昏黑了不少。
  白无常害怕地打了个颤，靠近黑无常，小声问：
  “那你知不知道归澜大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他不是正常飞升的神吗？怎么要经历两次灭神劫？”
  话音掺杂在轰鸣的雷声中，黑无常原本平静的脸色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滞。
  他抬头，目光在归澜轻松的背影上停留一瞬。
  “……具体不清楚，”半晌，黑无常缓声道，“但他不是修炼飞升的神，也不是天界孕育的仙灵，至于灭神劫……”
  如果灭神劫是为了从归澜那里剥夺掉某些东西而来，真的两次就能结束吗？
  沉闷的气氛蔓延开来。
  白无常看着沉默的黑无常，又看着前方不安的冥王，愣了愣，忽然发觉过来，事情好像不止是天界主神借冥界渡个劫那么简单。
  他攥了攥手，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众人一路向冥界深处前行。
  所有人中，好像只有归澜本人是轻松的。
  “卫枫，”他甚至有心情闲聊，“小世界的事情多谢，过了黄泉路后，判官会带你去找许程思。”
  卫枫抬起头。
  初来冥界，卫枫的魂灵还是懵的，好一会儿才从气质判断出，面前的男人是那位叫作“寂泫”的鬼。
  怎么还可以换脸的？
  卫枫有几分愣怔，本想说什么，但看到与他做交易的冥王对男人尊敬的样子，还是一个字也没多问。
  在一年前，卫枫甚至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神。
  现在倒是什么景象都见过了。
  不过，这些人之间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也不是他能插足的。
  他只要遵守他们说的话——平和地解决小世界的一切，演出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就可以了。
  就可以换来和小思重聚的机会。
  “好的。”思绪回魂，卫枫回答。
  没过多久，他们便到了一个岔路口。
  庄严肃穆的判官对卫枫比了个手势：“请跟我们来。”
  即便是魂灵状态，卫枫还是感觉自己的心猛然跳得快了起来，脚步匆忙，紧跟在判官身后。
  几百米外，望乡台旁，有几栋高台。
  这里的鬼卒负责宽慰在看向人间时精神崩溃的死灵，平日工作很清闲。
  “冥王大人已经交代过了，”判官对卫枫说，“若你要留在冥界当差，以后就在这种地方工作，不累。”
  卫枫对冥界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闻言点头，脑海中禁不住装满了思念之人的身影。
  小思也在这里吗？
  他越走越快，在视线越过一栋高台后，骤然一顿，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背影。
  与此同时，判官的声音响起：
  “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请自便。”
  卫枫的喉咙像被什么狠狠阻塞住了，铺天盖地的酸涩感知冲进鼻腔和眼眶，费尽全力，终于轻轻应了一声。
  他有几分踉跄，却跑得飞快，疯了一般向连通高台的楼梯跑去。
  鬼魂不再有作为活人时的身体疲惫感，卫枫一秒也没耽搁，一路冲上高台。
  而后，停在了距离许程思仅剩几米的位置。
  目光中，许程思低着头。
  阴冷的风吹过来，从许程思的方向吹到卫枫脸上，不知为何，似乎沾染了潮湿和苦涩。
  “……小思。”良久，卫枫叫了一声。
  许程思没说话，肩膀轻轻耸动了下。
  几秒后，鼻音浓重地骂了一句：“蠢死了。”
  卫枫向前走了半步：“小思，我……”
  高台的木板有几分老旧，踩在上面发出“吱呀”一声。
  不知这声音有什么魔力，打开了什么莫名的开关。
  许程思一下子转过身，用流泪到红肿的眼睛看卫枫。
  “谁让你来的？”许程思像浑身竖起了刺的小动物，哽咽着问，“谁让你为了我死的？人间有那么多值得期待的事情，你还都没有体验过，就来找我，以后后悔了是不是要全怪到我头上？为什么要让我背负这么多？”
  “我明明告诉你了，让你再找一个新的男朋友，好好生活，你为什么不听？我已经习惯自己在冥界生活了，我的朋友也都不认识你，你现在来，我只会觉得很困扰！”
  “……”
  卫枫没说话，听着这些尖利的话，心轻轻疼了一下。
  若不是看到了许程思的信，他可能真的要信以为真，然后难过了。
  许程思骂累了，用手背抹脸上的眼泪。
  卫枫总算找到了机会，迈开步子，轻缓又坚决地一步步走过去。
  “好了，小思，”卫枫压制住嗓音的喑哑，尽可能的轻松，“不哭了。”
  他张开手臂，把许程思罩到怀中，一句句回应：“是我自己要来的，我不想再在人间停留了，那里没什么好留恋的。”
  “小思，你不需要背负什么，都是我自愿的。”
  “我还没摘过和你的结婚戒指，怎么可能找别的男朋友？……对不起，自作主张来找你，你要是不喜欢现在的我，不想看到我，我可以申请去别的地方暂留……不打扰你。”
  话音乍落。
  许程思忽然有点慌乱地停下了擦眼泪的动作，紧紧回抱住卫枫。
  “不要。”他哭到每个字都发闷，可怜巴巴地说，“不能。”
  像在护住什么绝对不能丢失的东西，许程思一个劲把脸往卫枫怀中埋，拥抱也越来越紧密。
  “不哭了，小思。”卫枫又一次重复，低下头，亲了亲许程思的头发，挤出一个笑，“我想你了，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许程思在卫枫怀里摇头。
  这下卫枫没办法了，结婚四年他都没能学会说漂亮话，现在情况紧急，更是说不出什么动听的字眼。
  卫枫只能把许程思抱在怀里，像哄小朋友一样轻轻拍他的背，时不时低头说一句：“别难过，我爱你。”
  笨拙的话也有效果。
  说了好多遍后，许程思逐渐停止了抽泣。
  良久。
  一声轻到难以捕捉的声音从怀抱的闷塞中传出。
  “我刚才太急了，说的是假话。”
  许程思吸了吸鼻子，指尖抓紧了卫枫的外套：“我也想你了。”
  怀抱很温热。
  卫枫的眼尾阴影浅了几分，语气更温柔：“我知道，小思，我知道。”
  “我很想你，很想你，”许程思心太满涨了，话语有点混乱，“也喜欢你。”
  “我都知道，”卫枫继续亲许程思的碎发，“别哭，我们不会分开了。”
  一声沉闷的震响骤然再次响彻大地。
  许程思被吓了一跳，从卫枫怀中探出头，这才惊觉周遭的天已经这么黑了。
  “……等等，我想起来了，”许程思顾不上再感伤，抓住卫枫的衣袖，“领队鬼告诉我们，今天上级下达了命令，所有鬼都要撤离到黄泉路外侧的地下空洞中，时间快到了，我们先……”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许程思的目光落在卫枫身后，眼睛一点点睁大，眸底多了几分疑惑和愣怔。
  卫枫一直在认真留意许程思，禁不住顺着许程思的视线，回过头。
  这一回头，卫枫也愣住了。
  只见。
  他们的身后。
  一道身影靠在粗壮的台柱旁。
  少年的身形纤瘦匀称，恰好借助台柱挡住了自己，没有被等在高高瞭望台下的判官发现。
  刺骨的寒风刮过，带动少年垂至腰下的长发扬起，又落下。
  瓷白干净的脸颈旁，长而繁复的耳坠也不断轻晃，黑红晶石时不时轻轻碰在颈侧。
  远处的空气黑沉到仿佛没有光，他站在那里，如同天地将倾之时的唯一亮源，比画惊艳。
  “是你？”卫枫下意识把许程思牵紧了点儿。
  “很意外吗？”洛白画抬起眼睫。
  *
  本应回到天界，最不该出现在冥界的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站在了这里。
  卫枫的大脑飞速运转，想到各种可能会说的话。
  但，还没等预演完，洛白画便再次开了口。
  “时间不多了，”小仙草声线清淡，“我有话要问你，我们就别说废话了。”
  空气有一瞬的粘稠。
  “怎么了？”许程思还没从哭中完全抽离，声音带着鼻音，小心问，“发生什么了？”
  “没事，小思，”卫枫把许程思的手扣住，变为十指紧扣，“他是我在近日结交到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