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作者:司皎      更新:2025-09-15 08:57      字数:3235
  “我没让你还!”沈醉跌坐在地,冲他大吼。
  太师本就年事已高,强撑不了太久。
  他目之所及只剩石桌门缝,望向跌坐在地的小太子。
  他还是那么稚嫩,哭起来像个孩子。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不需要你为我付出代价,否则……”否则我该如何恨你。
  他们连走都要剥夺沈醉恨人的权利。
  “殿下,记住我的话。”
  沈醉坐在只剩一丝光的密道中,听到同年少一字不差的话。
  “走得越远越好,除了你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
  少时的他望着血流成河的皇宫。
  哭着,咬着手臂,摇头,“不,我要杀回来。”
  有些习惯好像还是改不了。
  沈醉咬着手臂,唇齿间满是鲜血,“不,我不要……”
  经年斑驳,太师比这世上任何人都了解他,他只是温柔地望着他,轻声说:“去找长乾,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裴国公。”
  沈醉看向他唇角溢出的鲜血。
  即便这个人骗了他好多好多年,沈醉也还是害怕他离开,“活下来,活下来我就相信你。”
  明明他有时间可以杀了太师。
  他能杀承军,就能杀太师,可他不想这个人就这么死去。
  那么风光无限的太师不该死在墙角,不该死在为他放生的门前,他的生命和自由不该由父辈的鲜血换来。
  太师只是对他笑了下,“我走了。”
  “轰隆。”
  石门阖上。
  那人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沈醉的恸哭惊天响彻,密道外却是无声的。
  李庸缓缓踏进永徵宫的宫殿,看向地上失去生息的老者,眸光甚至称得上复杂,“太师,朕尊你敬你,本应在你死后风光大葬,你又何苦因他丧命。”
  “你当真以为朕不知你与他暗中联系?”
  “这世上无人能两全,连朕都做不到。”
  李庸摇头,“念在太师灭前朝有功的份上,留他个风骨全尸吧。”
  “陛下,这密道……”
  “密道坚不可摧,一命换一命。”李庸头也不回踏出宫殿。
  赵公公应声,望向地上太师。
  “两朝太师,两朝帝师。”
  赵公公嘴里摇头念叨着太子殿下的话,“太师当永垂不朽,可人啊,终归有了私心。”
  他的私心啊。
  便是让那小太子活下去。
  ……
  七日后。
  裴玄归带兵归来,听闻天下局势动荡。
  沈醉成为南域之主,掌王朝经济命脉,垄断丝绸水路,连皇帝都不敢轻举妄动,前朝太子好不风光。
  可他闭门不出整整七日。
  连玱阆也无可奈何。
  裴玄归踏上台阶,站在众人皆不敢靠近的门前,轻声叫了一句:“沈醉。”
  内力犹如狂风般卷来,“吱呀”一声门开了。
  裴玄归知晓他最近发生了什么,战争永伤痛,这条路本就不是常人所能忍受之苦,皇极天子如何轻易获得。
  可当他看到沈醉时,还是愣住了。
  长风吹过闭眼假寐的太子,他身上一袭薄红轻纱,往常漂亮柔顺的墨丝中,生出了一半白发。
  ——
  剑随心动,完。
  第88章 留在我身边,陪着我
  沈醉支颐在窗棂前。
  薄红轻纱被风惊动,黑白相掺的发丝柔滑垂泄,好似安静睡着的清绝谪仙。
  “你回来了。”
  沈醉缓缓睁眸看他。
  裴玄归脚步顿在原地,向来毒舌不饶人的国公,竟也有说不出话的一天。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裴玄归朝他走去,屈膝半跪在面前。
  向来睥睨高傲的人,好像总爱在他面前俯首。
  沈醉垂眸看着他,男人的手抚过他的发丝,淡漠声调好似喑哑下来,“沈醉,短短十日,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恍惚间。
  前世那人也是这般。
  在他失去亲信,中了箭伤后,抱着他单薄的身子,薄唇轻贴在他白发上一言不发。
  “沈白徵,不是那么能耐吗?怎么就成这样了。”
  沈醉那时看不到他的神情,
  分不清他是否在嘲笑自己。
  如今这张脸近在咫尺,沈醉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视着自己的眸。
  前世他的话很多。
  被仇恨淹没的太子殿下,咬着血淋淋的唇,发誓他要所有人付出代价,包括那时他依偎的人。
  如同雏鸟归林,而如今他唯一信任的太师死了。
  恍惚间沈醉才意识到。
  往后任凭他如何,都不会有人全心向着他,他眷恋的山林古木彻底消亡,往后孑然一身,无拘无束。
  沈醉什么也没说。
  他俯下身,吻上身前半跪的人,“留在我身边。”
  时过经年,他不再哭闹。
  只是用一种近乎执拗的方式,将裴玄归撕咬的遍体鳞伤。
  “裴玄归,我不要你的兵了。”
  长光尽落,裴玄归拥着怀里的小兽,任由他暧昧地撕咬,感受他深埋的痛与恨。
  “你什么都不用做,留在我身边,否则……”我杀了你。
  腥甜的气息蔓延在唇侧。
  分明是极其血腥的场面,裴玄归却好似闻到唇齿间的花香,摇曳在宫墙下的紫花树,那人曾翻天覆地、名动天下,却再也消散的醒不过来了。
  那好似不该是他的落幕。
  “否则什么?”裴玄归抚着他的发,没答应。
  怀中的小兽焦灼急燥,竖起的刺扎得心脏生疼。
  “否则我会将你关起来,日日折磨,夜夜折磨,我要你生不如死……”
  几乎是有些熟悉的话。
  沈醉抬起猩红的眸看他,唇角挂着零星鲜血,融入骨血的狠戾似有所显。
  裴玄归平静望着他,沉默良久。
  他不会答应我的,沈醉想。
  裴玄归有他认定的坚持,他从未相信过自己。
  “好。”
  裴玄归忽地应了一声。
  沈醉抬起微湿的桃花眸,男人指腹擦去他唇角的血迹,好似他还是干净不染纤尘的模样。
  “留在你身边,陪着你。”
  ……
  沈醉走出尘封的房间。
  他的府邸挂满白绸,唯他红纱飘扬。
  “大人。”廖仪翻身下马,被面前场景所惊,看着沈醉微微蹙眉。
  时光如吞水恶兽,轻易将人变样。
  “太子殿下他……”
  裴玄归抬手制止,“他没事。”
  沈醉未曾告知他发生何事,他闭口不提那些伤痛,只是再也不穿一袭白衣。
  这世道人人污浊,他又如何独善其身。
  “皇帝那边如何说?”
  廖仪垂眸,“命您今夜回宫复命,七日已是最后期限。”
  “陛下平定南域的帝心迫切……”
  无论他愿不愿,这场大战都会到来。
  裴玄归淡淡睨着花树下的身影,火焰烧着纷飞的纸钱,火光好似将那人衣衫融为一体。
  “去回他,明日我回宫。”
  廖仪顿了下,“是。”
  说罢,他朝着沈醉走去。
  廖仪看着他的身影离开,眸光滑过浅淡微凉。
  “火势烧得这么大,也不怕伤到自己。”
  裴玄归半蹲下身,将他衣衫长发拢向自己,顺着发尾略微滚烫的焦红。
  沈醉将大把大把的纸钱扔下,“怕他们吃苦。”
  在他身旁吃得苦已经够多了。
  倘若不是他,宣玉佐想必会有光明的未来,何必跟着他风餐露宿,在军营里度过籍籍无名的一生。
  至于陈宥,沈醉无法评判他的对错,只是觉得陈宥自小便苦。
  两个小苦瓜在乱世中依偎,在乱世中消亡。
  “太师呢?”裴玄归陪他一起扔。
  沈醉蓦地看他,淬凉的眸直勾勾的。
  太师离世举国哀悼,无人敢在沈醉面前提起。
  裴玄归淡淡垂眸,“不说了,怪凶的。”
  自从他示弱妥协后,沈醉对他俨然有耐心与纵容。
  沈醉垂下眸,“我不会原谅他。”
  纸钱在他手中化为灰烬,碎屑如尘世过眼云烟,将一切仇恨与恩情捻灭。
  “也不会忘记他。”
  那个挖开墙角将他救出的老者,在棋局博弈间分明说过,棋局之上,是万家灯火。
  那他便活下去。
  活到风云骤变,活到沧海桑田。
  子夜,头七已过,裴玄归将人衣衫尽褪,抱到了浴池里。
  蓦地看到他微红的耳尖,他闷声低笑了下,“羞什么,沈王?”
  沈醉手臂落在浴池边缘,指骨沾了水微微收紧。
  “没有。”
  他轻别开眸,“又不是没见过。”
  裴玄归偶尔会冷淡的语出惊人,“没在水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