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作者:司皎      更新:2025-09-15 08:57      字数:3247
  沈醉抬手接住飘落的雪花。
  “你也不想他死,是吗?”
  赵公公连忙跪下,“老奴不敢妄言……”
  沈醉看向年迈的老人,赵公公已经不小了,他所经受的风霜比常人更多,聪明狡猾得令人难以看透。
  “赵公公,你是哪边的?”
  如今李庸未死,李长乾不见,他这皇位坐得并不稳。
  朝堂间各方心思叵测,只是碍于沈醉独揽一方不敢妄言。
  沈醉说:“可反,反者死。”
  大家都默契的安静如鸡。
  看这小暴君能撑多久。
  赵公公只是笑道:“陛下,民以食为天,这世间总有一些人,只是为了吃口饱饭,跟更好的人吃更好的饭。”
  言外之意,他就是墙头草,谁有帝相他跟谁。
  沈醉静默良久,刺骨的风吹得脸颊生疼。
  他缓缓启唇:“去地牢。”
  今夜的地牢尤为刺骨,连看守的士兵都裹成一团昏昏欲睡,沈醉来时并未惊动太多人,独自走向最深的地牢深处。
  裴玄归睡着了。
  亦或者不知是昏迷,还是死去。地牢阴湿寒冷,他穿着七日前的骄奢暗袍,身上的血迹干涸凝固,半张脸贴着肮脏冰冷的地面,就这样平静地睡着。
  沈醉两世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从他见过裴玄归起,这人一直是高傲的,谁也不放在眼里,谁也不敢忤逆他。
  如今这样的人躺在地面,面色俊美惨白,唇瓣干裂,伤口溃烂,好似即将从他生命中抹杀的虚影。
  “好狼狈啊,裴大人。”
  沈醉面无表情站在他面前。
  蜷缩在地牢中的人,连干草都没有,被刻意全部拿了出去,剩下的寥寥几根,有被咬过的痕迹。
  沈醉视线落上良久,抬眸看向夜空。
  原来裴玄归也有无可奈何,只能咀嚼干草的一日。
  “你背叛我的时候就没想过,你也有今天吗?”
  “也不对。”沈醉抬起他的下巴,“你以为必死的是我,压根没想过自己会落在我手里,是不是?”
  裴玄归似乎隐约有意识,缓缓睁开了长眸。
  他的目光难以聚焦,只感觉到一双手,温热干净的手,带着好闻眷恋的气息。
  一生高傲的人犹如冬夜的枯草,努力地想要靠近着什么,就在沈醉嫌恶无比想要推开眼前脏污的人时。
  裴玄归贴着他的掌心,几不可闻地呓语两个字。
  “你说什么?”
  裴玄归贴着他温暖的掌心,同每个离世前的人般轻声呼唤着:“……母亲……冷……小墨冷……”
  第102章 朕是九五之尊,朕不许你死
  地牢的夜刺骨阴凉。
  沈醉任由那高傲不堪的人,贴着他意识不清醒的喃喃:“……母亲……冷……”
  淌过尸血的小暴君忽地愣了。
  原来哪怕再无情的人,临终前眷恋的也是那个将自己带来这世上的人。
  自登基后无悲无喜的小皇帝。
  好似终于有了情绪。
  破碎淋漓的夜里,他被亲情击中心脏,红眼看着怀中随时易逝的人。
  “朕允许你死了吗?”
  沈醉用染了脏污的大氅裹住他,泪水珍珠似的砸在他脸上,红着眼眶冷冷地放狠话,“裴玄归,你别想就此解脱,死得跟我一样轻易。”
  前世沈醉不愿被囚,落得同他这般下场。
  他选择死在轻飘飘的夜里。
  可他不愿裴玄归同他般死去,所有的仇恨刹那间烟消云散,他又没有借口去恨一个人了。
  沈醉咬破手腕,将血液涂在他干涩的唇上,让枯草在荒芜之地重生。
  “朕是九五之尊,朕不准你死。”
  裴玄归闻到腥甜的血液,顺着干涩的喉咙滑入口中,他无意识地汲取着,舔着他温凉的手腕。
  恍惚间听到头顶飘来一句——
  “你就该生不如死的待在我身边。”
  “永远陪着我。”
  “……”
  裴玄归唇瓣动了动,终于知晓拥着他的人是谁。
  怎么一边放着狠话,一边掉眼泪啊醉醉。
  腥甜的血液流淌在齿中,裴玄归猛然意识到什么:“醉醉?”
  他猛然坐起身子,眼前一阵眩晕苦香。
  不同于睁眼便是地牢的夜,眼前是温暖的厢房,袅袅苦香白烟自窗外传来,是宫中的太医院。
  裴玄归强撑着下地,身子沉重疲惫。
  “诶,您还不能起来裴大人。”
  裴玄归被小医师摁了回去,他皱眉问:“我为何在此地?”
  小医师小声道:“当然是陛下有令,要让您活着。”
  说罢他还有些唏嘘,“好在您常年练武,身强体健,这若是换了旁人早已无力回天了喔。”
  裴玄归并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是垂眸淡淡问:“他为……陛下为何赦免我?”
  所以他方才的记忆不是梦。
  醉醉当真来见了他。
  那在他濒临之际尝到的腥甜,难道真的是……
  “没赦免啊。”小医师没心没肺地笑着说,“是太医说要医治您需得处理伤口,再换一套干净衣裳,睡在厚厚的被褥上……”
  “陛下就说……”
  小医师板起脸:“朕在地牢里给他布张床如何?”
  “最后挥挥手让俺们把您拉出来治,治好了再扔……再送回去。”
  “……”
  裴玄归问:“你们给我喝了什么?”
  当朝国公气势骇人,即便虚弱也威严犹在。
  小医师战战兢兢指着空碗:“红花酿。”
  “没了?”
  “没,没了。”
  裴玄归看着碗底残存的红色液体,没再多说什么翻身下地,撑着身子朝门外走,小医师连忙追问:“您要去哪啊,裴大人?”
  裴玄归没回答。
  他猛的推开了门。
  门外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宫檐下的药房白烟袅袅,不见有人停留或曾来过。
  就在小医师继续追问时,裴玄归缓缓垂眸说了句。
  “地牢。”
  “您……”小医师欲言又止。
  裴玄归穿着单薄干净的墨色里衣,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太医院技艺高超天下没有比他们还厉害的医术。
  他伸手拿雪白大氅时,忽然怔了下,望着绣着银龙的狐毛大氅。
  龙,尊贵至极。
  天底下只一人能用。
  “您伤还未愈,不借机休息几天……陛下都已经准许了啊。”
  “不了。”
  裴玄归围上雪白漂亮的大氅,固执地踏入茫茫大雪中,朝着皇宫最阴暗之处前行,“死不了,他会生气。”
  苍茫天地下的雪路难行。
  小医师却好似看到他摸着狐毛,唇色苍白,缓缓勾唇笑了下。
  “回禀陛下。”
  小医师战战兢兢地跪在太和殿,如实禀报,“裴国公醒来便回地牢去了,说是怕您生气。”
  不同于地牢中那时些许脆弱的新帝。
  如今红袍白发的帝王面色冷淡,除去那张极其漂亮的脸,面无表情时几乎是令人不寒而栗。
  沈醉头也不抬:“随便他。”
  好似短暂心软后,还是压根不在乎这人死活。
  赵公公在一旁笑着道:“如今天已入冬,不妨令刑部给裴大人送些干草和饭菜,免得那病情总是反复,惹得陛下您跟着忧心。”
  沈醉原本漫不经心听着,随后越听越不对劲。
  他跟着忧心?
  这老狐狸从哪看出他忧心了?
  沈醉凉凉开口:“他是你儿子?”
  赵公公一脸懵:“老奴哪有儿子啊……”
  “那他死活与你何干?”沈醉一双桃花眸薄红冷淡。
  赵公公打了下嘴:“是老奴多嘴。”
  沈醉继续看奏折,而后末了道:“不准给太多,免得那刑部的草全被他吃光。”
  赵公公差点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沈醉凉嗖嗖看他一眼,赵公公连忙退下了。
  温沉的夜点着九头灯,沈醉淡淡垂眸想,哪怕他再饥饿难耐,也没想过吃干草,那东西又生又涩,裴玄归是如何咽下去的。
  翌日十五。
  是一早定好的登基大典。
  沈醉自出生起便未穿过如此隆重的衣裳,他父皇偏廉洁,是仁慈帝王,李庸奢靡无度,当今习性未改。
  夸张到沈醉寸步难行。
  “这袍服以玄黑为底,纁赤为裳,寓意天地玄黄,象征帝承天命而御四方。左肩金乌曜日,右肩銀蟾抱月,前襟五爪金龙,后衮东海明珠……双佩血玉螭龙扣,十二章纹浮光掠影……”
  沈醉深呼吸:“多重?”
  “哈?”
  赵公公向来能言善辩,一时间瞪着小眼呆住了。
  沈醉耐性极好地问:“多重?”
  “整套帝袍,重逾四十斤,寓意江山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