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作者:
司皎 更新:2025-09-15 08:57 字数:3231
哪怕今夜无星,依旧意气风发。
他为何要为苍生放弃这大好河山,绵延不绝的山脉自马蹄下铺开,他许久未曾真切地看过这人间。
“今夜朕便看看。”
沈醉白发被风扬起,戴上鎏金面具,勾唇自嘲道,“暴君脚下的人间。”
淮水河畔——
天子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淮河,如今暮色已沉却仍有孩童靠近,拿着手中烂菜叶臭鸡蛋往河里丢。
“都怪你,都怪你……”
“臭河流,臭水沟,臭皇帝!”
幼稚又愚蠢的动作,毫无半点杀伤力。
反而会将他们置身于危险,远处汹涌的波涛忽地拍来,朝着几个一无所知的孩童卷去。
沈醉漫不经心纵马而去,单手抄起三个孩童带他们远离河畔。
“蠢。”他将人丢在了柔软的草地上。
三个孩童却眼睛亮亮地看他,好似看到了大英雄。
沈醉居高临下地问他们,“你们的父母呢?为何深夜还敢放你们外出,不知道这河畔很危险吗?”
三个孩童面面相觑道:“他们被臭水沟吃掉了,我们要来给父母亲报仇!”
“对!报仇!”
几人义愤填膺地捡起小木棍,在月光底下发誓。
“我们要填平臭水沟,杀了永徵帝!”
童言无忌的话忽地震在耳边,沈醉的眼眸逐渐锋凉,“你说什么?”
帝威无声息蔓延开来,孩童自然无知无觉。
“奶奶说了,永徵帝触怒天威,我们都是被他害的!”
沈醉顿觉可笑,“在淮水中投毒之人是圣德皇,怎就成了永徵帝的错?”
“永徵帝骗人,他要杀光天下人!”
稚嫩的嗓音在耳畔清晰响彻,一声大过一声。
沈醉的眸彻底冰冷下来,掌心的内力汹涌,眼眸近乎淬出红光,他心想:“这般迂腐的蠢人活着又有何用?”
天际银月被黑云笼罩,偌大的苍穹万里无星。
沈醉最后握着缰绳纵身离开河畔。
城内。
往日繁华之地犹如死城,瘟疫传播的速度极快,人人皆恐自身难保,早已没了万家灯火。
沈醉平静走在寂寥的街上。
想他幼时逃出还是上元节,满城花灯好不热闹,如今竟成了这副光景。
他走着走着,看到街边贴着一副画,画中是太子的石像。
曾几何时还是天命所归,如今到成了双眼黑洞。
沈醉撕下画纸,“明日朕便让沧王挨个抓人,大逆不道!”
一张一张没有尽头。
沈醉便沿着街道一路撕。
他第一次当小皇帝,好似当得尤为失败。
手中沉甸甸的几乎有几斤重,沈醉想着道:“够了。明日便从这座城屠起。”
将淮河沿岸彻底垄断,便能止住大部分瘟疫,往后用不了三年他便能将王朝复苏,届时那是属于他的天下。
沈醉将手中的废纸随手一扬,不再留恋地离开。
看吧,朕为何要庇佑他们。
“咳……咳咳……”
远处传来不知谁的沙哑咳声。
又是一个孩童从沈醉面前跑过,仓惶间他撞到了沈醉,匆匆扔下一句对不起。
沈醉今夜讨厌小孩。
他握着缰绳正欲离开,忽的听见熟悉的声音:“豆豆,豆豆……”
“爷爷,爷爷我在呢。”几岁大的孩童拧着毛巾,给他擦脸降低温度,“爷爷不能睡,不能睡。”
“乖孩子,你明日,到中州去……”
老人吃力地抬起覆着白毛的手,想要触碰外孙的脸却又不敢真的碰到他,“去中州……”
去中州杀了永徵帝吗?
沈醉平静地想。
“投军,护城。”
老人的手重重落在孩童肩膀,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二字,“报恩。”
说罢,他苍老枯朽居住手彻底落下。
孩童撕心裂肺地哭声响彻天地,“爷爷,爷爷……”
沈醉站在浸凉的月色下许久,仰头看向茫茫无尽的天色。
为什么,始终没有星星呢。
“豆豆会去的,豆豆会保护哥哥,保护大升王朝。”
孩童正欲将爷爷的脸盖上,蓦地被人拎着脖颈丢到一旁。
还不待他挣扎爬起,便看到源源不断的血珠坠落,在夜色里浓稠的像绵绵春雨。
“大哥哥,你流血了!”
血珠落在苍老枯朽的老头身上,白色毛发如同见了天敌般褪下,老头灰白的面色渐渐有了生机。
在他恢复意识之际,只见一闪而过的衣角。
以及熟悉却又冰冷的声音。
“蠢得要死,七岁以下不得参军,这都不懂?”
沈醉捂着手腕头也不回地离开。
“再活三年吧。”
老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拽过孙子跪在地上磕头,“陛下——”
老人声泪俱下,“草民谢主隆恩。”
沈醉未曾因为这一句话而逗留,而这句是他今夜遇见形形色色的人中,唯一一句是感谢而非咒骂他的。
他穿梭在暴君庇护的人间中,漫无目的地不知在寻找着什么。
如今他找到了,终于决定离开了。
“替朕再活三年吧。”
他在找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
一个能让他心甘情愿赴死的理由。
第124章 你是朕终躲不掉的情劫
沈醉回到寝宫。
还未曾将身上外披取下,便被人一把扯了过去,“你去哪了?”
裴玄归上下检查着凉丝丝的小暴君。
沈醉跟个瓷娃娃似的被他摆弄,来回转了好几个圈眼前直冒金星。
也是终于被他看见星星了。
“大胆!”沈醉怒吼。
裴玄归忽地停下来动作看他。
沈醉一头雾水地被他盯着,“怎么了?”他也没多凶啊。
裴玄归忽地忍俊不禁笑了,“炸毛的醉醉,很可爱。”
“……”
沈醉抬手便又想打他。
但举起来又沉默了几秒,还是懒懒地放下了。
总归这人不疼不痒,他打起来也累。
“怎么还在流血?”裴玄归握着他细瘦的腕骨低眸问。
沈醉自然而然地回:“骑马时没注意,将伤口蹭开了吧……你怎么知道朕伤了手腕?”
小暴君命他寸步不离寝宫,裴玄归自是不会说在发现他不见后,便跑出去将皇宫找了个遍。
他垂眸解开了纱布,“听说的。别听他们的。”
伤口与白布断开时有些疼,沈醉坐在圆窗前眉色微蹙,只能转头去看窗外的花枝。
“怕你母亲同朕一起死?”
裴玄归的动作顿了下,小暴君的侧颜在冷光下动人,透着股登基后杀伐冷厉的薄情味儿,他手上的动作始终放得很轻。
“嗯。”
裴玄归淡淡道,“更怕你死。”
沈醉淡薄的眸微顿,尾光漫不经心看他,向来每句话都要呛他的人,却鬼使神差地什么也没说。
“反正大家最终都会死,早一步晚一步又有何区别?”
在裴玄归将伤口缠绕后,沈醉趴在窗边慢悠悠道,“我不过只剩下三年。”
裴玄归看他额发被吹得飞扬,整个人瞧着毛绒绒的,忍住把这小东西抓进怀里蹂躏的冲动。
“你不会只剩下三年,总会有机会的。”
“这世间奇妙之事数不胜数,我在某天忽然意识到,原来今世事我都曾经经历过,那为何还要走一成不变的结局。”
沈醉今日出去玩了挺久。
趴在窗棂上昏昏欲睡,“裴玄归,你的话好多。”
裴玄归靠着他笑,“那我不说了。”
“说吧。”沈醉缓慢地倚在他怀里,将脸颊贴着男人胸膛,听他热烈有力的心跳声,“喜欢听。”
裴玄归忽然怔了下,低眸望着睡着的人。
耳廓莫名地红了一圈。
他保持着原态,小心地将人搂在怀里,窗外花枝细碎摇曳,长风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裴玄归像是在给他讲故事,“我最幸福的日子是三岁以前的童年,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父亲是什么。”
“母亲待我很好,外婆待我很好,连不苟言笑的外公……都待我很好。”
裴玄归摸着怀中精致妖异的小脸,“我曾经也跟醉醉一样,有过千娇万宠的童年。”
他的经历同沈醉是那么的相似,从千娇万宠到王国覆灭,那时的楼兰是满大陆最繁荣的胜地,如今却已经成了大火烧尽的遗址。
楼兰是为何覆灭……
裴玄归突然脑袋一疼,捂住头痛呼了一声。
沈醉缓缓睁开眼眸看他,伸手抚上他的头,“你怎么了?”
裴玄归竟从他眼中见到了担忧。
哪怕真相大白依旧不理人的醉醉,其实早已在心中原谅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