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作者:
北境有冻离 更新:2025-09-15 08:58 字数:3296
他赢了。
魔尊死了。
三界……大概得救了。
所有的认知都只剩下冰冷的“知道”,却再也无法“看见”、“听见”、“触摸”、“闻到”、“尝到”。他像一个被遗弃在孤岛上的囚徒,感官的牢笼将他与整个世界彻底隔绝。
他似乎,真的成为一个废人了。】
然而,在一片寂静之中,却有一个熟悉声音在安抚着他:“贺吟,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是谁?
第34章 从云端滚落
【贺吟“醒”了。
过了有多久?一个时辰?一天?一年?两年?
他不知道。
没有日升月落,没有饥渴寒暖,无法通过任何反馈得知时间的流逝。在一片混沌中,时间变成了一条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河。
意识清醒着,却只能在牢笼中徒劳打转……一个声音在不停彷徨地呐喊着:我还存在于这个世上吗?
可惜没人能听到,自然不会有答案。
这种绝对的隔绝,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绝望,因为它摧毁的是一个人的意志。
贺吟尝试过靠自救走出这片无望之地,他努力回想着阳光的温热、剑刃的冰凉以及太和山上连绵的花香……然而,这些记忆越是清晰,感官的空白就越是放大,最后演变为一种久久不散的刺痛感。
他是一个被活埋的人,清醒地感受着棺材的沉重和泥土的窒息,却连敲打棺木都做不到。
痛苦变得不再具体,而成为了无边无际的、被彻底放逐的孤寂。
每一次清醒的瞬间,都像是一次新的溺毙。
要不就此放弃吧……
为何要执着于醒来?
好累。
贺吟感受到自己的意志开始无声地腐烂……于是,他清醒的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少了。】
“醒来吧。”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穿透厚重迷雾的一缕风。
不知道是否只是他的臆想……但是那个声音温柔又坚定,字字叩在他紧闭的心门之上:“不是说好,就算我不要你了,你也会回到我身边吗?”
贺吟忽然就焦急起来。
【不知在这片黑暗中浮沉了多久,一点微弱的暖意,轻轻唤醒了贺吟沉寂许久的意识。
暖?
仿佛从万水千山之外而来,一股温流自贺吟的右手经络中渗入,在他体内艰难游走起来。那感觉是如此细微,以至于他怀疑起是否只是幻觉……但这股流动的气息令他感到十分熟悉,莫名心安。
贺吟的意识聚在那一点暖意上,尽力去感受它——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虽然只局限于那方寸之地,但这久违又真实的反馈,此刻之于他,正如溺水之人遇见浮木,简直就是绝处逢生。
他想起来了。
这是……师父的灵力。
狂喜之下,难免生出几分酸楚,他想,到了这时候,还累得师父为他操心,实在是无地自容啊。
…………
贺吟知道,自己在一天天好转。不过,他这残躯就如同被反复修补的破瓷瓶,常常是这边稍有起色,那边就又出了岔子。
五感恢复得并不稳定——触感时而迟钝如裹棉絮,时而又能清楚道能摸出被褥的纹理;左耳虽毫无声音,但右耳的嗡鸣退去时,能勉强捕捉到零星的鸟雀啁啾;而那种带着几分清凉的草木香倒是一直萦绕鼻间,伴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于他而言,视感最是吝啬,十日中有九日都不曾好过。偶尔侥幸睁眼,能从模糊的视野里,勉强描摹出一个瘦长轮廓。
但无论如何,那种能将人拖入深渊的停滞感,终究是过去了。
时间,以残酷又温柔的疗愈力,推着他,踉跄地向前走去。
真正苏醒的那一日,比预想中的还要快。
那日天光大好,他醒来,发现已不再是深冬时分,春日特有的温暖与生机几乎令他心弦一颤。
他似乎身处于一个洞穴,不远处有阳光斜斜投入,细小的飞尘在光柱中上下翻飞着……正当他如破壳稚鸟般打量着四周时,一个清瘦的人影自外面走了进来。
贺吟转动干涩的眼球,向那处看去,而后,一片雪白刺痛了他的双眼。
来人一身宽袖大袍,身姿依旧挺拔,只是往日合身的衣服,此时却显得空空荡荡。那人双颊深凹,满面尘埃,面色呈现出一种近乎枯槁的灰败……
更令人感到陌生的,是他一头凌乱散落的银丝,如同隆冬降临时,毫无生机的茫茫雪原。
这是他的师父吗?这还是那位名满天下、超逸出尘的虚宁仙君吗?
“你终于醒了。”虚宁仙君一开口,热泪便应声而下,流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你可知,你睡了足有三年啊!”
“你感觉如何?五感可是全都恢复了?哪里疼,告诉师父……”
贺吟死死盯着那满头银丝,声音沙哑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虚宁仙君哂笑一声道:“说来你小子也是命大……换了常人,早便身死魂消了。我猜,大抵是你这幅生来便是神格的身体,为你挡下了此劫。”
“我赶到战场时,正遇上封息九术开始失效,就顺道把你带回了这忘尘洞将养。我想着,反正这封息九术是我创立的,说不定我能找到扭转之法……说来也是机缘巧合,终于捡回你这条命。”
虚宁仙君这番话说得轻松,只字不提其中代价,似乎只是随手研究了个新的术法。但贺吟知道,师父刻意为之,就是不希望他余生都在愧疚中活着。
而他终于看清,是谁燃尽了自身,才为他这盏将熄的残灯,勉强续上了一点幽微的火光。
他跪在虚宁仙君面前,行了一个大礼,而后道:“师父,多谢你救我重回世间。日后若有需要,我定万死不辞,以报师恩。
虚宁仙君将他搀扶起来,笑着道:“为师所为,一切都值得。”
待情绪平复了一些,贺吟向虚宁仙君问道:“师父,我们,胜了吗?”
虚宁仙君点了点头,“自魔尊重伤后,魔兵便弃甲投戈,归降于仙界。一年前,两界刚签订了新的契约,血傀儡这种邪物也被尽数销毁。不过,三界都处于百废待兴之时,恢复如初恐怕还要百年之功。”
这便是最好的答复了。
紧接着,一个念头在他心底燃起:既然他身负反噬都能活下来,那么宿光是否也还活着?
“那师兄他……”
“你师兄他虽还留有一丝魂魄,但恐怕也很难再醒来了……宿光也是我的徒弟,我会继续寻找能救醒他的法子。”
见贺吟怔怔的,虚宁仙君也不由心下一叹,慰道:“我将宿光放在了寂落海之中,那里最是清净,想来他会睡得很好。”
贺吟翕动着干裂的嘴唇,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沉叹息,随风逸散而去了。
…………
一年后。
贺吟的身体逐渐有了起色,但始终恢复不到鼎盛时期,神力也有所消减。
最重要的是,封息九术到底还是为他留下了无可逆转的伤害——无论他付出如何的努力,他的右耳还是无法听到任何声音,天地自此为他永远封锁了一侧的回响。
曾有几次,他站在山崖风口,任风穿过耳畔,却始终感到一边世界空落无声。那种不对称的寂静,比彻底的无声更叫人难以忍受,像是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从前那个完整的贺吟,已经回不来了。
除此之外,他还失去了味觉。
起初,他以为是汤药太苦,麻痹了舌头,直到无论吃什么都是寡淡无味、如同嚼蜡后,贺吟才意识到过往那些滋味,真的在被他渐渐淡忘。
蜜枣糕没有甜,桂花酿没有醇,热粥入口温热,却因为缺少味道而变得湿乎乎一团,口感怪异。他静静咀嚼着师傅送来的饭菜,逼迫自己全咽下去,吃饭也像是执行任务,再无一点乐趣。
他没将这些同外人说过,因为他怕看到他们眼中那种隐忍的怜悯——那比失去本身更令人难堪。
在忘尘洞的日子里,贺吟渐渐开始忘记了自己是谁。
曾几何时,贺吟之名,响彻三界九天。
银甲冰剑,涤荡群魔,他是最耀眼的星辰,更是力挽狂澜的少年神君,剑光所至,妖邪溃散,万仙景仰。他依托于天道而降世,生来便是自带神格,受众生膜拜,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但,从云端到滚落一身尘埃,不过须臾。
仙魔大战落幕,欢呼属于生者,荣光归于群体,而贺吟,这个杀身成仁的殉道者,却成了胜利后一个尴尬的疮疤。
当三界不需要一个残缺无能的神时,他便无处可去。
没人需要一把断剑。
最初,尚有络绎不绝的探视,那些人通常带着敬畏、惋惜或好奇的目光。他们谈论他的功绩,赞美他的牺牲,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打量,似乎是在评估着这具残躯剩余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