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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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有冻离 更新:2025-09-15 08:58 字数:3306
那人弓着身体抽搐几下,忽而大叫起来,震颤而怪诞,像是咒语,又像是疯话:“篡位无德,祸因恶积……钟声召唤,天命所归……这一切都是报应,报应!”
语罢,他瞳孔涣散,不再动弹。
四下死寂,沈樾之心中不安,转头向身旁瞧了一眼,见到贺吟亦是面色凝重。
正此时,几名穿着面裹纱巾、腰挂药囊的医官匆匆赶来,见那人已死,面色俱是一变。为首那人一眼扫过沈樾之与贺吟,眉头顿时紧锁。
“你二人,可曾与感染者有接触?”他厉声问道,视线扫过两人,最后落在沈樾之的衣角处,见红衣束袖处似染一缕黑气,立刻做了决断。
“来人,把这两人带走!国师有令,但凡靠近感染者的人,皆需入清净观集中看押!”
话音未落,几名随行道士已举起锁链,朝两人逼近。
沈樾之蹙眉退后一步,道:“我们并无异状……”
“是否有异状,不是仅凭你一言为断,而要大医官来检验。”道士竖目斥道,言语中带着不容辩驳的冰冷,“此次疫病非同小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带走!”
两人站着没动,这些道士虽有些修行,说到底却还是凡人,不足为惧。
但这些人也是按令行事,眼下没有大动干戈的必要,更何况三界原本就约定俗成,若到了其他地界,除非不得已,不得过多使用不属于该地的术法,以防破坏三界平衡。
“走。”
贺吟伸手揽着沈樾之的腰,而后带着他飞身而起,借着一道高墙的遮掩,缩地千里来到了城郊。
刚落地,沈樾之就听贺吟嘀咕道:“你得多吃一点。”后半句他没说——腰细得跟截柳枝儿似的,一只手就能箍住。
沈樾之登时感觉一股热气往脸上涌,含嗔带怒地瞪了眼贺吟,装作不经意地狠狠踩了他一脚。
“我的错,以后不说这些了。”贺吟唇角一抽,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两步。
沈樾之收回心神,快步向前走,心绪复杂,难掩失望地道:“好好的上京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有又想起刚刚发狂的男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还有刚刚那个人,是得了什么怪病,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清楚。”通常贺吟都是靠祈愿得知下界的事情,因此就算是待在九重天,他也能轻易掌握三界的动向。
可奇怪的是,他甚至不知道人间何时发了疫灾……他没收到过任何相关的祈愿。
见贺吟久久不说话,沈樾之也有些慌了,他脑子里飞快转了几轮,最终选择向裴渊传音,将昨天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番,然后询问人间疫病的由来。
他想得其实很简单,放眼仙界,与他能称得上有点私交的,也就裴渊一个了。
虽说裴渊身为武将,但在沈樾之看来,此人学富五车、博古通今,是个文武双全的仙君,再加上裴渊同司运道,也许比在某些在九重天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家伙知道得多呢。
谁知这举动彻底将某人点着了。
“沈樾之——”贺吟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飞往天际的传音符,“我就在这里,你还要向他人求助?”
“这不是你不清楚吗?我这算是找了条捷径,且先稍安勿躁。”
说罢,沈樾之也不再管贺吟,只一屁股坐下,在储物袋里翻找起吃的来——以他的修为,还是无法完全脱离口腹之欲的。
简而言之,折腾了一天下来,他早就饥肠辘辘了。
惊喜地找出了三个地瓜后,沈樾之美滋滋地将它们在地上摆好,随后打了个响指,朱红的凤火就“啵”地窜了出来,在指尖跳动着。
这焚邪去秽、可熔万物的烈火,落在地瓜上,却温顺得像柔荑轻抚。他掌控得极好,火焰乖乖沿着瓜身旋转,时而跃动,时而收敛,没多久,一股甜香便悄悄弥散开来。
沈樾之半眯着眼,颇为惬意地嗅了嗅鼻子,熟练地将火势调低几分,一面翻着瓜,一面自言自语:“这火候过重呢,皮就裂了;太轻了,又没焦香……”
贺吟在旁看着,久久无言……凤火是拿来这么用的吗?
“神君,你已辟谷,这些粗陋的食物想来你也看不上,就不分给你了。”且就算给了,贺吟也吃不出什么味道来,难怪他以前一直觉得,贺吟对吃饭这事总是很消极,像是在上刑。
这么一想,味同嚼蜡还要吃,确实算是一种惩罚了。
沈樾之三两下就将地瓜全都拆吃入腹,就在他收拾残渣的时候,裴渊的传音到了。
裴渊说,他也没有收到人间有关疫病的祈愿,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会亲自下凡来助他们一起查。
近年来,裴渊在人间的威望水涨船高,甚至隐隐有与贺吟平起平坐的势头,若连他都不知道此事,说明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地方是被遗漏的、被刻意切断的。
裴渊没有让沈樾之等太久,第二日,他就找到了二人歇脚的地方。
只是……
面前这人温润如玉、眉眼疏朗,还带着一种并不文弱的书卷气……这谁啊?!
迎面一见,青衣男子未语三分笑,两眼弯弯地眯了起来——这狐狸似的神态倒是很熟悉,叫人一瞧就知道是裴渊。
不过落在这张面孔上,怎么看怎么怪。
“樾之,好久不见。”
沈樾之扶额道:“仙君,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唉,没办法,谁叫本仙君在人间香火如此兴旺,遍地信徒呢……”
身侧投来一道冷冷的目光,裴渊这才收了不正经,“哈哈,刚刚是玩笑话。我是从人间飞升成仙的,因此人间留有我许多画像,就连塑像也塑得和我本相相差无几……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自然是需要换个相貌下来。我这新模样如何,美不美?”
沈樾之看着裴渊点了点头,诚恳道:“美。”
不过仙人使用易容术,一向都会捏个漂亮的壳子,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某人也是。
现在想来,隐鹤的相貌,倒确实与贺吟少年时有几分相似,只怪他有眼无珠,真相近在眼前,却看不穿。
“说正事吧。”贺吟见沈樾之盯着裴渊出神,郁火顿生,一步跨过,硬是挤进了两人中间,用背挡住了沈樾之的视线,朝裴渊问:“你有查到什么吗?”
裴渊的目光在沈樾之和贺吟之间来回晃了一圈,而后哂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樾之,你之前的传音可没提到还有这样一位大人物跟在身侧啊?”
“樾之也不曾说,你们是这般无话不谈。”贺吟神色平淡,话语却犀利得一步也不肯退。
“偶然碰上罢了。”沈樾之尴尬地干笑两声,“哈哈,缘分真是奇妙哈。”
裴渊但笑不语,看破不说破的眼力见他还是有的,于是话锋一转:“之前你托我问的疫病由来我也还没查清,但是那些疯言疯语么,倒大概解出来什么意思了。”
“说起来,这事和大周的上一个朝代大齐有关。”裴渊长舒一口气,神色缥缈,“我飞升的时候,这天下还是大齐的呢。”
“大齐?”
“是,大齐朝已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大周的开国皇帝名叫周成德,曾是大齐的将军,戎马半生,战功赫赫,手握重兵又得封异姓王,可以说已是一个武将能抵达的权力巅峰了。”
“大齐皇帝中年染病,身子日渐衰弱,于是命太子监国辅政,已有十年。太子聪慧通达,自十六岁接起重任,不负众望地将国家治理得极好。然而,在大齐太子新婚当夜,东宫忽降天雷……将这位贤明的太子劈死了,也算是一同劈断了大齐最后的生路。”
裴渊顿了一下,不知为何,沈樾之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哀戚。
“皇帝听闻此消息,惊惧过甚,竟昏迷不醒。国事无人能理,朝野上下一片混乱,就在此时,周成德发动兵变,带领十万铁骑兵临城下,一举夺下皇位,自此改朝换代,大齐就成了大周。”
沈樾之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么那句‘篡位无德,祸因恶积’,就是代指这件事了?”
“是的,毕竟大周的皇位得来的方式,算不得光明正大……”裴渊很快恢复如初,又露出那春风般的笑靥,“我想或许是有人想借疫病谋划些什么,才搬出了这桩旧事为引吧。”
沉默良久的贺吟开口道:“这疫病看起来不似天灾,倒像人祸。”
“神君说的是,我也有此猜测。不过目前还不好说是什么情况,得仔细查看染病之人的样态后才能有定论。”
裴渊从怀中掏出两个明黄的小锦包,递给二人,“这是我亲手做的护身符,里面包了避祟驱邪的药草和符咒,虽知二位神通广大,但以防万一,还是带着吧。”
“有心了。”贺吟也不推脱,只伸手接过。
“事不宜迟,我们就分作两路吧,我先去关押染病者的清净观看看,而神君和樾之不妨试着找一找,到底是谁在背后尽收渔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