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作者:北境有冻离      更新:2025-09-15 08:59      字数:3295
  “你……你真的从来不曾把我当做你的孩子吗?”
  太后的眼神在厉昭脸上冷漠地滑过,而后大叫道:“来人,押下逆贼厉昭,就地格杀!”
  厉昭紧紧用手压着胸口,发出一声从灵魂深处发出的痛吟,而后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掐上了太后的脖子,只听“咔哒”一声,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太后的喉骨竟是被她一手生生捏断了!
  两人手臂相缠在一处,缓缓坠倒在地,远远看去,像是一对拥抱的母女。
  金簪造成的伤口看起来很小,不会一下涌出大量的鲜血,但太后拼尽全力的一刺使得伤口极深,且正正扎透了心脏,厉昭就算手眼通天,也仍是个凡人,没有心脏被扎透了还能活下来的道理。
  厉昭的脸色灰败了下来,她甚至能感受到,体内的生机在极快地流失,仿佛从指尖流下的沙。
  沈樾之飞奔上前,边按着她的伤口边大声喊她:“厉昭,厉昭!!!”
  厉昭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还有一箩筐的问题没有弄清楚,线索不能就这么断在这里。
  “其实我对什么凤凰内丹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师父想要,我便无论如何都想献给他……”
  厉昭吃吃笑起来,瞳孔已然开始涣散了,“我师父是世上最厉害的仙人,他无所不能。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师父是谁?”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他在……蓬莱仙洲……”
  沈樾之心中更是惊惧,他摇了摇厉昭的身体,却被厉昭一手拂开了,“好了……我好累……让我歇一歇吧。”
  她是真的觉得累了。
  留不住,这一辈子,她注定是什么都留不住。
  都说人在死前会看到走马灯,所谓走马灯,就是这一辈子中最看重的事,不论好坏,都会在眼前飞快地掠过一遍。
  可厉昭的一生太苦了,苦到根本没有可以称得上是“好事”的回忆。
  最初的故事要从何说起呢?是一个老妇,在河边捡到了躺在木盆中哇哇大哭的女婴。
  老妇不知道这个女婴体内流着全天下最尊贵的血,是大周的公主殿下,她只知道女婴有一双葡萄粒似的大眼睛,常常看着她笑。
  后来,老妇病重,小昭儿无人可托,开始了流浪的日子。
  厉昭的噩梦就从此开始。
  想也知道,一个孤身一人的女孩,遭遇过多少露骨的恶意,接受过多少下流的打量。
  很快,她就被人打昏卖进了青楼,在青楼中打杂学艺。可厉昭不愿待在风尘气这么重的地方,于是小小的她,趁老鸨外出,偷偷逃出去了。
  她找不到容身之所,颠沛流离,四处为家。尽管整日都是捡烂菜叶子、剩饭吃,她却觉得过得比从前好。
  饿得最久的一次,记得是在七岁那年。厉昭足有三日水米未进,又下着一场十年难遇的大雨,兜头挨了一顿浇,整个人已经开始神智不清,只记得要寻个能躲雨的地方。
  后来,她找到了一处狗洞后,一个用木板搭起的小隔间。
  瘦小的女孩爬进去后,正对上一双黑黝黝的眼——那是一只母狗,一只刚生了崽的母狗,三只淡黄色的小狗挤在它的腹部,正在喝奶。
  厉昭这才迷迷糊糊地意识到,原来这能遮风避雨的小家,是一个狗窝啊。
  明明是她待过最温暖的地方。
  奇的是,母狗见了外人却并没有嚎叫,默默地腾了点地方,收留了这个骨瘦如柴的孩子。
  它的面前,放着一盆看上去有些浑浊的鱼汤,看起来是主人特地为了刚生崽的狗熬的。
  鱼汤早已放凉了,散着一股淡淡的腥味,一点盐都没有放,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厉昭迫不及待地趴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喝起了那盆喂狗的鱼汤。
  她头发都被鱼汤沾湿了,浑身上下又冷又臭,现在还掺着一股腥味。好半天,她恋恋不舍地舔了舔盆底,一抬头,见到那只母狗,用一双温润的眼静静地看着她,像是位包容的母亲。
  她一下就哭了。
  那盆鱼汤的味道,厉昭此生难忘,实在是太难喝了,以至于后来她连闻到鱼味都会作呕,立刻回忆起曾经的窘迫与痛苦。
  因为她从一只狗那里,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母性。
  她此生苦求不得,为此处心积虑、癫狂至极,究根结底,是她想得到母亲的一句认可。
  认可没能等到,却等到了生身之人亲手的了结。
  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厉昭仍有太多的不甘,瞪着一双美目,缓缓地咽了气。
  看完这一场戏,沈樾之心中只余悲凉。
  台上,一个疯疯癫癫的皇帝,一个被活活掐死的太后,还有一个死不瞑目的国师。
  每个人都可恨,却也都真的很可怜。
  沈樾之喃喃自问道:“这就算是……结束了吗?”
  “还没。”贺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身边,“厉昭的复仇将太多无辜的人卷了进去,身负数百条人命,还要仙界出手解决咒术,她死后不会入六道轮回,想必天道会有所惩治,让她赎清罪过吧。”
  贺吟不愿沈樾之被这种过于沉重的情绪埋没,他摸索着,用手盖住了沈樾之的眼睛,轻声道:“樾之,这里好亮,我眼睛好痛……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
  第59章 你的事最重要
  一听这话,沈樾之立刻转过身来,抬掌轻轻遮在贺吟眉骨上,焦急地问:“哪里痛?我看看……”
  “无碍,还是先将这里的事情了结吧。”贺吟轻轻叹了口气,眉头微蹙,看起来不大舒服的模样。
  这话固然有些夸张的成分,但贺吟眼疾发作时从未见过如此强光,加上他如今神力几近枯竭又带伤,能撑到此时已完全是意志力在起作用了。
  沈樾之亦是知道这点,因此不敢再耽搁,他叹了口气,弯身将厉昭的双眼合上,在她耳边道了一句“保重”。
  对手一场,虽无深交,却也算不得是萍水相逢。
  凭心而论,沈樾之佩服厉昭的隐忍与才干,虽不赞成她的一些做法,但他也清楚,厉昭身为一个女子能走到今日,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
  无论仙人师父是因为什么看中了厉昭,一个凡人能有如此通天本领、习得如此繁杂上古法术,厉昭都配得起一句“天赋异禀”。
  若厉昭能真如表现出的那般冷酷无情,放下执念,想必她应该比现在过得快活许多吧。
  回首再望,人这一生,不过被“求不得”三字牵着走……兜兜转转,忙忙碌碌,便蹚过了大半光阴。
  沈樾之从袖中取出了一方洁净的白帕,盖在了厉昭的脸上,掩住了那张曾死不瞑目的秀面。
  正当他起身想要离开时,袖子忽然被人轻轻拽了一下,低头一瞧,竟是披头散发瘫坐在地上的皇帝。
  “你……”皇帝试了好几次,才从嗓子里挤出细若蚊蝇的几个字,“你杀了我吧。”
  沈樾之心中一惊,见皇帝捂着脸,自嘲道:“我流着杂种的血,却自据真龙多年,真是可笑至极……我不配做大周的主人。到了如今,我更是没有颜面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为帝。”
  “可周氏最后的香火也在刚刚殁了。”
  贺吟的音量不大,却清楚地传入在场的每个人耳中:“这天下原本就是能者治之,即便你不是周氏后人,但既然能顺利登基,就说明你身上有相应的气运命数,何必妄自菲薄?”
  “可是……”
  “你就算是要死,也不能是现在。”贺吟的口气骤冷,“上京遭此大乱,死了如此多人,断不能群龙无首。我等虽能施以援手,但后事终归还是要靠此间之人处理,你闹着一死了之,是想将这烂摊子撂下,逃避身为人皇的责任吗?”
  皇帝被他这般训斥,气势愈发弱了,嚅嗫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再瞧那白衣人虽目不视物,但长身玉立,衣袖无风自动,气场更是强大到不可逼视,他更是没了胆量驳斥。
  “走吧,樾之,让他自己想想。”
  贺吟向前平伸出掌,很快,有一只温热的手落入他掌心,耳畔传来一声轻轻的应答——“嗯。”
  在沈樾之的帮助下,贺吟向仙界传音,令天帝即刻派仙将来人间清祟除魔,并超度这些无辜枉死之人。做完这一切,贺吟又在灵钟庙附近画了一个阵法,以防有遗漏的魔气逃窜伤人。
  沈樾之有心想要帮忙,奈何他实在不懂画阵,被贺吟强硬地按在一旁休息。
  等一切结束时,贺吟坐回了沈樾之身旁,轻声细语道:“这里的残局已无大碍,我要离开了。只是我现在就是个瞎子,找路实在有点费力……罢了,樾之,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
  “我自然也是要和你一起回去的。”
  沈樾之实在心疼,也就不再计较贺吟耍得那点小手段,贺吟想要听什么、要什么,他就说什么、给什么,“你要回哪里去?寂落海还是九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