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作者:柳径归      更新:2025-09-15 09:07      字数:3273
  它犹如一条绸面白缎,自遥远的山尖顺势铺下来。
  而那山尖,便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沿着河边走,一路不可避免地涉水,两人的鞋袜和裤腿都湿得彻底。
  一直走了许久,天色渐暗,林间的风愈发呼啸,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冷得长青打了个寒战。
  他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眼天,意识到不对劲。
  分明还是白天,这天色怎会如此的暗?
  没待长青低头,豆大的雨水便争先恐后,毫无预兆地落下。
  整座森林像是活了过来,在雨点的敲击下同鸣共振。一时间四处喧哗,却又无端寂静,因为那都不是人的动静。
  长青和屈黎隔着雨雾相视,此刻唯有眼前的人可以触及。
  这样猝不及防的大雨,让两人的神情都凝重了几分,想起了上次那场山体滑坡。
  眼下最重要的事不再是前进,而是寻一个高处落脚。
  随着雨不断变大,身侧的河水明显急湍起来,隐约能听到前方山谷传来与夜里相似的咆哮。此刻近距离听着,冲击力仿若万鬼齐哭,几乎要震碎人类耳膜。
  “手给我!”屈黎从腰包里翻出一条安全绳,麻利地扣在两人腰间。
  大雨逐渐模糊了眼前的视线,湿滑了脚下的泥土。两只手已然被雨水打湿,却又在相握间,被对方的体温蒸发。
  两条命拴在一块儿,他们都明白,对方是可以交付信任的人,也是眼下唯一的依靠。
  一路拽着树木植被,最终寻了一处石壁后停下。
  屈黎环顾四周后摇摇头,作出判断:“不能走了,我们原地休整。”
  “好。”长青也有些体力不支,靠着石壁平缓呼吸。渐渐地,他瞧着雨露出愁容——天要黑了。
  天黑之后,情况只会更加凶险。
  而今一场大雨,直接打乱了他们的大部分计划,不仅目的地无法顺利达到,眼下连搭营地的条件也没有。
  只能等雨小些。
  好在没等多久,眼前的雨幕弱了些,可见度扩大到方圆十米。
  长青眼尖,瞧见不远处有一个歪斜的轮廓——像是一栋房子。
  说是房子都有些夸大,那分明是一堆破木头堆就的空间,上面用几片大芭蕉叶盖着遮雨,风一来就吹得哗啦啦作响,在这暴雨的侵袭之下更显得脆弱不堪,这像是雨林原始人的房屋。
  但有地方落脚好过在这里淋雨,正好解决了他们搭不起帐篷的难题。
  两人拉开那摇摇欲坠的破叶子门,进到屋内。
  这里面很黑,屈黎从防水背包里拿出手电,冷光瞬间撕破黑暗,惊起无数虫子般的灰尘。
  长青没设防,猛地打了个喷嚏。
  屈黎挥了挥手打散空气中的浮尘,但是打不掉空气里那股浓烈的木叶腐朽臭。
  两人表情微微扭曲,长青捂着口鼻闷声道:“这真不是个住人的好地方。”
  手电筒光在一阵闪烁逐渐变大,照亮了更多的角落。随着屈黎手腕移动,光束横扫过一处,照亮了崎岖混乱的墙面。
  光影割裂出无数诡异的形状,细看,那竟都是些画。
  那些说不上是画,更像是“鬼画符”。乍一看,完全看不出任何意义,倒是暗色的笔迹与下淌的笔墨相融,遥遥看去就像是用血书成的一般。
  长青正了正心神,不自觉地走近几步,眯起眼思考起画里的内容。
  很快,他找到了这种熟悉感的来源,嘴里发出一声轻骂——眼前的这些,都是他曾在专业书上学过的,现储存于各大博物馆中的镇馆之宝和藏品。
  简直是一比一等比例草图,虽然笔迹潦草。但是每一处工艺,纹样重点都清晰分明,可见绘画人花了重心思。当然,除开认真,这份手艺也是精巧得吓人。
  长青这边的消息还没消化完,屈黎那边就又传来更吓人的消息。
  “这边都是些奇门遁甲之术,还有些墓室结构。”他不知何时到另一堵墙前,面色凝重:“修的都是些盗墓的法子。”
  长青怔愣地注视着这几面墙,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墙上的所有图纹都好像张牙舞爪般在朝他压来。
  眼前浮现一个人,站在这墙前,一点一点地绘着这些东西,然后从孩童到成年。然后自模糊的黑暗里,那人佝偻着身躯转过来,露出一张张行的脸。
  眼下,这栋破楼房子的主人是谁已然清晰可见。
  “嘎——!”
  一声凄厉鸟啼刺破天际,数声鸟类扑朔起飞。
  两人双双僵住,看向脚下。
  脚下在动。
  是那种缓慢而轻微的移动,屈黎很快反应过来,是土在滑。
  “快走!”
  他脸色剧变,来不及多说,拉着长青撞开那摇摇欲坠的门就冲进大雨之中。
  历经过山体滑坡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个动静代表着什么。
  没跑多远,脚下突然喷出一片龙息般的嗡鸣声,大地旋即开始剧烈地抖动。
  两人宛如处于雷暴海浪中心的船舶,身子跟着摇晃,只能紧紧靠着对方,抓着树干,才堪堪站住。
  长青已经彻底被这雨磨得没脾气了,好不容易干了些的头发再度黏在了额前,活像个沾了水的拖把头。
  屈黎头发短,看起来没有他狼狈。
  长青分神想:要是活着出去了,他非要把这头发剃了不可。
  剧烈的震动消失得很快,仿佛叹息般的余震渐渐平息。
  “你……”屈黎的询问声蓦地止住,他看着长青惊骇的表情,顺着望去。
  只是,他什么都没看见。
  屈黎心头袭上丝不安,他猛地攥住长青的手腕:“你在看什么?”
  “有人。”长青死死盯着那块空地,喃喃道,好似那里的确有东西。
  长青没有说谎,但他眼下也分不出力气去和屈黎解释。因为那个井边的白影,它又出现了。
  一次可以用错觉解释,两次他便无法再用这理由糊弄自己。
  那白影一动不动,垂着脑袋看不清五官,却莫名传来某种凝视的意味。但长青没有从这白影上感受到任何恶意,它就站在那儿,似乎想要引导他们做些什么。
  当屈黎摇晃起长青的身体,那白影才随着眼前画面的晃动一齐动了,径直飘向林深处。
  “长青!”
  屈黎见长青仿若丢了魂,还迈步就要走,忙伸手将长青的脸强制按向自己。
  “我看到了一个鬼。”长青声音轻得像梦呓:“它在引路。”
  屈黎用力扣住长青的肩膀:“你确定……”不是幻觉?
  话音未落,长青反握住屈黎的手:“我确定,我想跟过去。”
  他仰头看屈黎,似乎是在询问屈黎的意思,但言语间分明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看看”的恳切。
  屈黎不放心,自然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两人一前一后,跟着白影赶去。
  长青眼里都是前面的那白影,并未注意到身后,一双担忧的视线分毫未从他的背上离开过。
  “小心!”
  长青猛地被后方力道一拽,随惯性倒退数步,失去平衡栽入屈黎的怀中。
  直到熟悉的气息极具侵略性的萦绕于鼻尖,长青才后知后觉地回了神,看着眼前深不见底的大坑倒吸了一口凉气。坑边的泥土还在簌簌掉落,滚进去后再无声息。
  若是屈黎再慢些,他恐怕就要跟着这些泥土一样消失了。
  劫后余生,长青感受到腰间,属于屈黎的手正在不断收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按进对方怀抱里。隔着肌肤传来的急促呼吸声,也将屈黎的紧张全诉说给了长青。
  长青被勒的呼吸有些艰难,抬手贴上屈黎的手臂:“疼……”
  “抱歉。”屈黎才倏忽初醒,深吸一口气撒开了环腰的手。
  但他的身体依然贴的近,手反扣住长青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长青的脉搏。
  若是长青此时抬头,便能看见屈黎的眼底毫不遮掩的戾气,好似要将这块地生吞活剥了般。
  “我想下去。”
  长青忽略掉手腕上的痒意,说道。语罢就感觉到屈黎的力气又加重了,另一只手忽地扣住他的下颌,硬生生让他抬头。
  屈黎低头,两人对视。他严肃道:“给我一个理由。”
  长青头一回看到屈黎眼里有这么大的火气,也反应过来他才死里逃生就说出这番话确实有些冷血。
  但是没办法,长青直觉下面有东西,而他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觉:“那个白影想让我们下去,下面应该有东西。”
  他放软声音:“你信我,我没有疯。”
  屈黎眼底神色复杂,火气摇曳渐息,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算作同意。
  巨大的山坡不算陡峭,但是没有任何人为开发的道路可供通行。长青将攀岩绳在腰际缠了三圈,另一端系在屈黎身上。每下降五米,他们就得找棵尚且稳固的树打结。这样稳步下降,逐渐逼近坑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