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作者:柳径归      更新:2025-09-15 09:07      字数:3264
  想着,他修改了导航目的地,在搜索框上打出两个字——仓库。
  “你们后来有去查我那个仓库吗?”长青问。
  他还记得清楚,初到康江时被屈黎质问的那个夜晚。
  关于这个仓库,后面一次又一次被屈黎提起,总让他觉得对方不信任自己。
  而今终于回来,他决定要带屈黎去一趟。
  副驾正在扣安全带的屈黎闻言动作一顿:“查过,但我没去过。”
  “好。”长青摆正后视镜,一脚油门就朝那仓库驶去。
  他没骗屈黎,仓库确实是父母财产,更准确地说是他母亲留给他的。
  不算大,位置也有些偏,但旁边就是国道,交通很方便。
  车轮胎压出两条新鲜的印子,车门砰砰两声关上,长青和屈黎一齐下车。
  入目皆是荒凉,野草丛生,于猎猎寒风中摇。
  随着长青按动遥控器,三米高的铁门渐渐拉起,露出里面的漆黑与幽深。
  但开灯后,面前却只有几排空荡荡的货架。
  “全空的,在出发前里面的东西就已经全被我清了空。”长青走近,眼里微微带了点笑意:“李老板的那单是我最后一单。”
  屈黎惊诧地望着长青的背影。
  “之前我靠这手艺吃饭,每天昏天黑地地忙……但这不是个好活。”
  时常有人会好奇,古玩市场里面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工艺品到底是什么人在做。
  其实就是他们这行的师傅在弄。从他们手上流出去的货,说好听点叫工艺品,说直白点叫大路货。
  不违法,但是也不光彩,总归是骗人的勾当。在切实经历过张行做的那一切后,长青有些憎恶过去的自己。
  但这不是他最开始清空这里的原因。
  “自打收到那本画册起我便明白,我在这外头留不久了。”
  长青的目光久久留在那数排货架上:“村子在喊我回去。”
  记忆中,不尽的山路仿佛通向一只吃人巨兽的血盆大口,而他被鳞牵着,似乎无处可避,逃无可逃……
  “而我除了回去,就剩一条路还能走。”
  他回头看向屈黎,眼前却不只是这个男人,而是影影绰绰地覆盖上一位老人的面容。
  那是外婆。
  她于生命终时,挣扎着写下一封遗书。
  【小青,千万收好这册子。绝对不能弄丢它……它关系着整个长家村的命运,鳞、山祖以及…你想知道的一切…】
  那条路名为:“挣扎”
  外婆将玉佩与画册全都托付于他,也将这信仰传给了他。
  画册背后的须臾古国,琼巽元君,他已经无限地接近真相。
  而若是让一切都毁在张行手上,他比死了更不甘心。
  “长家村有邪祟,有诅咒,有最狂热的信仰,只会比卓朗寨更加险恶。”
  险峻到张行这般“神通广大”之人,也要数次拉他入局。
  而回到长家村,不亚于将他的心剖开给屈黎看,每多说一个字,他的喉口都会涌上一股血腥气。
  鳞,死亡,愚昧,他不愿意面对的一切,在未来几天或许就要全部撕开在屈黎眼前。
  “屈黎,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吗?”
  在这里就收手,还能回头。
  “我确定。”屈黎守在门口处,犹如一座顶天的树:“这个问题不论你问几遍,我都只会有‘确定’这一个答案。”
  “我们是同伴。”
  又不只是同伴。
  屈黎下颚紧绷,定在长青身上的目光坚定而灼热。
  “我很抱歉,没能解决鳞。”
  他尝试了很多方法,却发现这种皮肤病极其诡异,唯一的收获就是廖亚那的一份报告,说此病疑似环境因素所致。
  所以关于这个神秘的村子,他非去不可。
  都到了这种时候,长青千算万算没想到屈黎还想着鳞。
  他失笑着摇了摇头:“你做得已经足够多了。”
  “我从未和你说过,自从和你待在一块后,我就很少会想起鳞的事情。”
  鳞与痛苦如影随形,这样漫长而丑陋的古怪病症,曾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到死亡的结局。
  而遗忘鳞,对于几个月前的他而言,是一件绝不可能的事。
  但是这件不可能的事在遇见屈黎后,变得可能。
  他曾被诅咒压得喘不过气,曾为画册只身来到这里。
  却有幸能在陌生的地方遇见了这么一个人,愿意朝深陷泥潭中的他伸出手。
  第67章
  蜿蜒的山路颠簸而复杂,越往山中行,道路越发狭窄,车侧就是万丈悬崖,能够清晰听见碎石滚落的声响。
  最终,车子只能停在中途。
  寻了个能倒车的位置安放好车后,长青和屈黎下车步行。
  这一次,长青就是向导。
  犬牙山的环境比卓朗寨要温和一些。
  当然“温和”也不过是个相对的概念,这里只是没有那么陡峭的地势和那么潮湿的热带密林罢了。
  但是依旧难走,才下过雨,山路泥泞,两人皆是走得一脚深一脚浅,裤脚沉重。
  太阳时而透过树叶投在地上,树影重重,前路遥遥,好似怎么也望不尽。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地势逐渐变得开阔,在一个显著的大坡之后,眼前出现了一个用稻草搭建的,简陋至极的村门。
  屈黎眉头一紧,很难想象,在这样深的山中,居然真的存在一个村子。
  村口一旁竖着一石碑,上面刻着三个久经风霜的古怪字体。
  “长家村。”长青适时开口解释道。
  屈黎望向长青的背影,有些担忧。
  自打进山起,长青就一直走在前面,一言不发,直到这时才慢慢有了些活气。
  但很快屈黎的注意力又被夺了去——日头正盛,前方似乎立着一棵着歪斜扭曲的树。
  长青忽地加快了步伐,屈黎只得快步跟上,而随着愈发走近,他惊觉这不是树。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老人佝偻着身体。
  面容黑的像是地底翻出的湿泥,他满脸的皱纹犹如沟壑,浑浊的眼球几乎要挣脱眼眶,暗色的唇露出臊黄的牙。
  而更骇人的是,在那乌黑的面容下,涌现着密密麻麻的红褐色斑点。
  屈黎在长青身上见过它们,只是程度远不及眼前的这位老人这般严重。
  看着面前如此干枯的老人,再看着他身旁同样消瘦的长青,两个背影好似正在隐隐重叠。
  ……
  一瞬,屈黎的心脏好似被什么东西用力掐了一下,钝痛。
  “阿叔。”
  长青温声说道,他垂眸拉起阿叔的手,细细摩挲着。
  忽而无奈叹息一声:“你的鳞又重了。”
  老人双目温善,眼底好似含着泪光:“回来好、回来好,阿叔没事,就是可怜你唉……”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在看到屈黎后咽了回去,转而问:“这位是?”
  “屈黎,我朋友。”长青用力地眨了眨眼,这才匆忙回头介绍起两人。
  “这是我们村子里的村长,我们喊他阿叔。”
  “阿叔好。”屈黎谦卑朝村长鞠了一躬,低头就瞧见老人脚上踩着的草鞋。
  再抬头,村长虽然是对着他笑,话却是对长青说:“小青,你要带外人进来,我拦不住。但你可要带好人家,切莫坏了村子里的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
  屈黎沉默着,看着长青再三保证。
  旋即就见村长阿叔深深望着他,叹了口气后才转身领他们进村。
  然而,村子里的景象更为触目惊心。
  建筑宛如远古时代的产物,各个简陋,以茅草为顶,草木为墙,空气中都散发着一阵苦草味。
  而每家每户并排在一条土路两旁,都只用几块石头当作隔栏,一眼就能望清里头的构造。门和窗都是木头做的,上头破烂的布帘飘荡,透着屋子里的黑。而与这一切老旧构造相反的,是每一家墙上贴着的工笔神像画。
  上头的神干净,整洁,神态清晰可辨。
  屈黎觉得有些眼熟。
  但猛地他眼神一晃,就和窗口处一双乌黑似墨,毫无光彩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哪怕走得远了,一种注视的意味仍旧黏在后背。
  路上,他们见到的人要么是用布蒙着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要么就是横尸一般躺在院子里,任由身上腐烂的血色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们全都面色青乌,面容苍老,许久不见一个儿童。
  这座村子死气沉沉。
  屈黎总算知道那股从进来开始,就阴魂不散的黏腻阴冷感是什么了——
  死亡。
  这也是这里和卓朗寨最大的区别。
  卓朗寨是阴冷潮湿的,是邪门诡异的,但却不是死寂的。那里起码有山野与人声,而不是长家村这般,无声无息,恍如异世,带给屈黎的异样感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