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作者:
蔚溟 更新:2025-09-15 09:12 字数:3748
沈蕙娘瞧着她远远去了,自忖道:好个鬼灵精的方小姐,今日竟也教我这榆木脑袋诓过了,端的是现世报。
当下回房去,自推敲婚服绣样不提。
捻指便过了两日。
掌灯时分,方宝璎揣了散与宾客的喜帖,摇摇摆摆踱入书院,到得后园来。
但见那文曲雅集已然开了场,满堂烛火煌煌,丝竹袅袅。
她将眼风扫遍了满座,却偏寻不见徐清徽人影。
那长脸学子迎将上来,含笑问道:方学子怎的这般迟来?却要罚过。
方宝璎只将袖中喜帖取了一扬,高声道:今日特来散帖,出月且都来吃我的喜酒!
众人忙围拢贺喜,方宝璎问道:怎的却不见徐世姐来?
那宽肩学子答道:知府设宴做生,徐学子随徐老翰林赴宴去了。
沈桂娘却不晓她发问关窍,只欢欢喜喜凑上前来,捧过上好一柄湖笔与她瞧过,只道:徐学子虽不曾来,倒托人与我送了礼来。
方宝璎正自气闷,这厢见了沈桂娘,却生出一计来。她先按下不表,且随众人入席去。
却说那文曲雅集正行至酣处,众人嚷着要作联句诗,便一齐往水畔坐了,将那青玉杯盛了茶水,顺流而下。倘得那杯盏停至跟前,便须接上句诗,仰脖饮尽。
方宝璎素来不爱这般雅事,兀自斜倚青石,半眯杏眼,只管拿银箸敲着瓷碟耍子。
这厢已联了三五句,却见那长脸学子吟罢一句月寒鹤影孤,在满座喝彩之中吃了茶,便又放了杯盏入水。
众人一齐伸长了脖子候着,却见那杯盏忽地打个旋儿,正泊在方宝璎跟前。
满座目光齐刷刷聚来,方宝璎推拒不过,只得捏着杯沿儿,将眉心拧作一团,半晌方舒眉展笑,摇头晃脑道:水干鱼翻肚!
满园子鸦雀静了一霎,须臾爆出鹅叫似笑声。那宽肩学子直将口中茶水喷了满襟,长脸学子忙将袖子掩了嘴,肩头一耸一耸活似抽筋。连沈桂娘也将头垂下,耳根憋得通红。
方宝璎把杏眼一吊,摔了银箸嗔道:一群酸丁,没得笑秃了牙!
她仰脖饮尽了茶,却只将杯盏往身旁一撂,笑道:那等酸倒了牙的诗,却有什么好玩?不如行个正是令。
那宽肩学子问道:这正是令是怎生行来?倒还未曾听过。
方宝璎扬了下巴道:亏你等读得百十卷书,怎的却连这也不知?且听仔细了:凭我说了什么,你等只许答正是,倘或错了半字,须得往面上画百十只大乌龟!
众人哄然应了,却见方宝璎指了沈桂娘道:桂娘妹妹,你先与我行来。
沈桂娘才咽下半块绿豆糕,慌得直摆手。
方宝璎却似未见,只扬声笑道:前晌用饭时节,我家娘子紧着往我碗里布菜堆尖儿,又亲将汤吹凉了,才肯送来与我吃,好不殷勤。是也不是?
满座登时竖起耳朵。
沈桂娘听得这话,垂首道:正是。
方宝璎笑涡愈深,又道:前晌晚间,我才抬脚跨出门限儿,我家娘子便急急忙忙撵出来,硬往我肩上添了件披风,生怕我吹风受凉,疼顾得好生细致。是也不是?
满座窃笑四起。
沈桂娘记起那时节光景,愈低了头道:正是。
方宝璎将眼风往四下一扫,却是立将起来,昂首道:我家娘子疼我处,端的疼得心肝儿肉也似。倘在眼前时,便只将一双眼定在我身上,凭是西施昭君来了也不挪眼。倘或离了半步远时,便要抹泪缠来,只恨不能拿根红绳拴在我裙腰上!
她话及此处,却是转面向沈桂娘,笑问道:桂娘妹妹,是也不是?
满园笑浪早掀翻瓦片。
沈桂娘腮边飞起红云,嗫嚅道:这、这
她思想前晌方府上阿姐言语行事,猜度方宝璎大抵并未扯谎,便是声如蚊蚋应道:正是。
方宝璎便假模假式做出一副羞态来,只道:我家娘子这般体贴,我如今是掉进了蜜罐里,教人疼得骨头缝都酥麻。可惜徐世姐却不曾得知,还劳动列位见得她时,与她好生说道才是。
众人不知其中关窍,只笑她道:方学子三句话不离娘子短长,我等倒似那孤雁撞进了鸳鸯窠里,端的酸倒了牙!
沈桂娘年岁尚幼,自也不明她话中玄机,只同众人一齐笑了一回。
众人又热闹了半个多时辰,方散了席,各自归去不提。
且说方宝璎转回府中,行至二门廊下,远远却见书房中犹点着灯火,映出个伏案身影来。不是沈蕙娘,却又是哪个?
赶巧侍人迎福方递了水,正从屋里出来。方宝璎待她行近了,忙扯了她到芭蕉叶后头,压着嗓子问道:这早晚的,沈娘子怎还熬着?
第六章
迎福道:沈娘子道是婚期临近,这婚服绣样还须紧着张罗,免得临了忙乱,出了岔子,损了方家的颜面。何况
迎福话及此处,却是笑将起来,只道:这话沈娘子说来尚可,小的说来却是唐突,小姐先饶过小的,小的却再说来。
方宝璎笑骂道:好个吊人肠子的促狭鬼!你且痛快说来,若再藏头露尾时,仔细你腮帮子上吃我拧一回。
迎福只谄着声道:何况小姐这副天仙临凡的体面,须得使唤些织金描花的好衣裳,方不枉费了这十二分的颜色!
方宝璎将手往她腮边轻轻一拧,笑嗔道:沈娘子怎说得这般肉麻话来?料是你这拍马的人才自家作怪。
方宝璎虽如此说,却犹是记起,前头沈蕙娘相助她与徐清徽杀威风时,原也这般称赞过。只忖道:这原是我自家官司,不意却教她端得这般庄重。
她一时意动,便与迎福道:劳动姐姐往厨下走一趟,讨碗鸡茸银耳汤,再盛碟玫瑰酥,送与沈娘子垫垫肚。
迎福应过,便要去时,方宝璎又扯住她道:口头须把严些,只说是灶上余的便了,莫要提起是我的主意。
迎福抿嘴笑道:小姐这般体贴,却是胜似那话本子中许多痴情人也。
方宝璎登时扬了眉,作势抬手道:再浑说时,仔细我撕了你这油嘴!
迎福佯将脖子一缩,一溜烟往厨下奔去。
不多时,迎福便捧了朱漆托盘转回,掀帘子进了书房。
她将汤羹点心轻搁在案头,垂首道:娘子且用些宵夜罢,灶上余的鸡茸银耳汤最是润喉,玫瑰酥也酥脆得紧。
沈蕙娘搁了针线,抬眸问道:这般时辰了,厨下怎还留着热汤?
迎福早将眼笑得弯了,口中却只道:许是哪个婆子偷懒未收,也未可知。
沈蕙娘见得她这般促狭模样,却还有甚不明?她把指头往那瓷碗外壁上一抚,但觉温热处直暖进心窝子里去,只微笑道:如此,便劳你替我谢过那位婆子罢。只道我腹中饥荒官司,生受她这夜游神救苦救厄了。
迎福扑哧笑出声来,忙将口一掩,福身退下。
沈蕙娘略略用些宵夜,便又翻起图谱来。
且说她正推敲婚服所绣纹样。衣上纹样她已然敲定了,专要水波纹配并蒂莲花,不须如何繁复华丽,大方不俗即可。
及至推敲婚巾绣何等纹样时,她却受了阻滞。
这婚巾原是悬系于婚服头冠之后的一块绸巾,所绣纹样须与衣上同源同系,却不可尽同。
这两日间,她连着描画了几种并蒂莲的纹样,到底皆不称意,这才盘桓到得此时。
为着此事,沈蕙娘这日直埋头到深夜,方匆匆收拾睡下。第二日早早起来,草草用些早饭,便又在书房中待到午间。
她正翻着图谱描画绣样,忽听得步声渐近,入得屋中。转头看时,却是方宝璎打了帘子进来。
方宝璎把眼将她面上看觑一回,见得她眼下一痕黛青,眉梢立时吊起三分嗔意,只道:好一个铁打的沈娘子,你昨夜几更才歇下的?
沈蕙娘忙搁了笔,起身道:确是晚了些,原想赶在
方宝璎截了话头道:赶在吉日前头,累出个痨病鬼来,教我抱着牌位拜堂不成?
一语未了,她早近前捉了沈蕙娘衣袖,又笑道:尽日坐在这屋里,凭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也教窝憋得痴傻了,倒不如往外头松快松快筋骨去。
沈蕙娘待要推拒,她便佯将杏眼一瞪道:便阎王催命,也不差这三朝两日的功夫。便是天塌了,且由它西边挂着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