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
蔚溟 更新:2025-09-15 09:12 字数:3726
独徐清徽纹风不动,只笑吟吟将两个瞧觑。
沈蕙娘面颊微热,只将手在方宝璎腰上虚扶一把,又举杯向徐清徽道:初来越州时,有赖徐小姐相助,还未酬谢。今日有幸相会,且请徐小姐受我敬一杯。
徐清徽举杯还礼,温声道:举手之劳,原不足挂齿。沈娘子谦和知礼,与方世妹正是天作之合。今日良辰吉日,我且祝二位琴瑟和鸣,白首同心。
沈蕙娘未及开口,却教方宝璎截过话头去。
第八章
但听方宝璎愈发软了声气,只道:都听着了罢?合该如徐世姐所言,教我头发都白了,蕙姐也一般疼顾我!
一面笑嘻嘻与徐清徽敬一杯酒,说道:我这混世魔王,如今也寻着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了。徐世姐这般举世无双的人物,不更该趁早也寻个神仙儿来配么?倒省得旁人尽日操心你孤零零的,没个伴儿。
徐清徽仰头与她吃了敬酒,不疾不徐道:多谢方世妹费心,只这姻缘一事,正如你与沈娘子,贵在天时地利人和,强求反易生怨。我只待缘法便了。
她这般应对,端的滴水不漏,方宝璎寻不着她恼,反将自家气得暗里咬碎了牙,只拽了沈蕙娘往邻座去。
两个又敬过几桌酒,便行近西面一桌,在座的多是越州绣行东家掌柜。
只见首座一人生得细眼薄唇,此时打扮得髻高入云,兼戴满头金饰,腕间还缠着三圈翡翠镯子,衬上一袭绛紫衣衫,端的是贵气逼人。
方宝璎见得她,只低声与沈蕙娘道:那位便是春华绣庄东家崔员外,唤作崔进禄的,平日里专一爱与母亲作对。亏得母亲这般善心,竟肯请她上座来!
一语未了,两个早转到桌前来。
两个正举了手中杯盏,要与崔进禄敬酒,却见崔进禄将眼皮一翻,倒先开口说道:方小姐这婚巾倒是稀罕,好端端的缎子,偏要扎一排窟窿眼出来。
方宝璎登时把双眼一吊,好生不悦道:崔员外吃这满桌山珍海味,竟将眼珠子吃迷了不成?这分明是
沈蕙娘暗里轻将她手一握,却是截住话头,只在腮边温然展笑,接过来道:分明是晚辈闲暇时自家琢磨的法子,图个新奇有趣罢了。有劳崔员外指点,且请崔员外受我妻侣两个敬一杯。
那崔进禄却全不理会,只从鼻中嗤出一声来,当下高声道: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尚且做不顺当,偏要寻些歪门邪道的功夫充数,当真是稀奇古怪!
众宾客听得此处吵嚷,霎时噤声扭头,伸长了脖子齐刷刷看来。
满堂寂然间,只听得东首方明照朗声笑道:越州城里倘或论起绣艺,谁人不晓你春华绣庄中许多一流行家?崔员外也不必烦恼,我两个孩儿到底年轻识浅,却是比不得你老人家手艺独到,又老成持重,倒衬得我们今日做东的不成气候了。
崔进禄须臾紫涨了面皮,正待发作时,沈蕙娘早搁下杯盏,从容作礼道:想来晚辈手艺拙劣,竟教崔员外瞧不出新奇之处,且容晚辈细细说来,便知端的。
沈蕙娘一面说来,一面往婚冠后头取下婚巾,教两个侍人各执一端,将那透空之处迎光一照。
众宾客不瞧时便罢,此时打眼一觑,却尽皆惊叹出声。
但见那透空绣样,在婚巾上观来时,不过是寻常一排并蒂莲,下头缀了水波纹样。
然而待得透光时节,那影子往墙上投下,却将并蒂莲尽数变作云外海玫瑰,下头的水波倒成了茎秆上绿叶。
教大周人相看,只道较之大周绣品,那透空之处更显得精巧新奇。
教云外海人相看,却道较之云外海绣品,那挑织之处更显得玲珑细致。
沈蕙娘这才开言说道:这原是晚辈自家琢磨的法子,取那十字挑花手艺,与云外海影纱之法相合,便成此绣。因是为绣这婚巾所作,想着讨个口彩,便叫做同心绣。
却听那崔进禄犹自冷笑道:我道是甚,原来竟是些番邦邪技!用这等手艺充门面,没得糟践了祖宗法度!
沈蕙娘却不恼不躁,只温声道:崔员外这话,却是差了。您老人家可知乡下人种稻?倘或只知抱着老黄历,守着死日子播种收割,却不知顺应天时地利,只怕早将肚皮饿瘪了。
她一面转向四座,又道:何况我这同心绣,抽的是大周丝线,缀的是越州针法,不过借番邦巧思添个彩头。便如将洋肥灌了稻穗,结的仍是我们自家的谷。
四座登时爆出雷动似喝彩。
只听得方宝璎抚掌大笑道:怎的不是这理!崔员外这般守礼,且待我备下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地送你老人家往祠堂去,吃足七七四十九日斋饭便了。
沈蕙娘并未阻她,只垂首掩去眼底笑意,一面又与众人礼过,自收了婚巾,重悬在婚冠之后。
方明照早行将过来,这时见得崔进禄面皮愈有几分猪肝样子,只佯将方宝璎背上一拍,说道:小孩子家家,净说胡话。
她一面又与崔进禄笑道:崔员外且莫恼,我库房里还囤着些陈年绣线,明日便差人送到春华绣庄,权当谢你老人家今日拨冗指点。
崔进禄眼见落不着好,只强笑道:今日吃多了酒,浑说几句,还望主人家宽谅一二。
方明照转身欲回,却见露易丝与张通译一齐上前来,与她见礼。
只听得张通译笑吟吟道:方员外大喜。露易丝娘子见了这同心绣,直赞巧夺天工,有意向明月绣庄订百匹绣品,带回云外海贩售。这生意倘或成了,贵绣庄声名少不得要扬帆过海,远播番邦了。
方明照眼中精光一闪,却只温声道:露易丝娘子这般厚爱,倒教我惶恐了。只是这同心绣原是蕙娘的手笔,总须问过她的主意。
说罢,她便与沈蕙娘柔声问道:我的儿,你意下如何?
沈蕙娘只恭谨应道:有赖母亲抬举。这同心绣虽是蕙娘作得,终归是借了方家的针线。倘或能为绣庄添些进益,蕙娘愿将手艺教与坊中绣工。
方明照听得这话,眉梢眼角早堆下笑来,与她执手道:好孩子,难为你生得这般心胸,我方家何等有福至此!当下与露易丝约定了三日后至绣庄细谈,不在话下。
众人宴饮作乐,热闹直至掌灯时分。
前院早扎起百十盏走马灯,齐齐点亮时,映照得青石砖地上泼了金箔也似。
灯上彩绘百物,皆随轴转悠,引得灯棚下宾客往来间仰颈张望。
方明照早命人在灯下支了长案,摆开笔墨砚台,并有大红的喜庆纸,专作题词之用。
只听她笑吟吟道:诸位凡有甚吉庆话,自家写来也好,说来教侍人帮着写来也好,尽可来添个彩头。
众人便一齐围将上来,皆往那喜庆纸上添些吉利话,待墨干时悬至灯下,以作赏玩。
沈蕙娘伴在沈桂娘身侧,但见她提笔蘸墨,落纸如飞,一行小楷端的是清秀方正。虽瞧不大懂那诗里深意,却仍含笑赞道:桂娘这字越发进益了,倒似状元亲传的笔法。
沈桂娘却将笔递与她,只笑道:阿姐且莫干瞧着,合该与我添上一笔,才是应了彩头。
沈蕙娘推辞不过,便接了笔,略一沉吟,往边角上勾出个肥猫儿来。
端见那猫儿正扑绣球耍子,爪尖儿勾了丝线,尾巴翘得老高。
她搁了笔,一面与沈桂娘笑道:这是村中吴大娘家猫儿。你三四岁时节,最爱往地上趴了,同它一处玩耍,直滚得浑身灰扑扑的,自家也成个花猫儿了。
沈桂娘也笑将起来,只嗔道:阿姐惯会取笑我。
两个正自说笑,忽听得西首一片喧嚷。
原是徐清徽执了笔,正立在灯下题词。
但见她笔走龙蛇,须臾写就一联,便有学子高声诵道:鸾凤和鸣盈喜气,山河锦绣颂华章!
满场学子正抚掌喝彩不绝,忽见方宝璎抢上前来道:我啃了好些书,此时也有诗诌来!
众人哄笑着与她让开了道,她却连取笔也顾不上,兀自昂首高声念道:烧鸭无伴羡鸳鸯
一语未了,满场笑浪早掀至云天之外去。
方宝璎登时通红了面皮,连下句也火烧火燎噎在喉间,偏生梗着颈子,将杏眼一瞪,扬声道:笑甚?姑奶奶这诗还不曾作完呢!
却见沈蕙娘早挨至她身旁,轻将她发凉掌心一握,只道:今日大喜,我妻侣两个合该同诌两句,且谢列位贵宾赏光。
她深深道了一个万福,又道:烧鸭无伴羡鸳鸯,贵客有福享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