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作者:蔚溟      更新:2025-09-15 09:12      字数:3506
  一时心生疑窦,转回房中,寻出那账本,翻至近日出入之处,细细对看起来。
  不看时便罢,细看之下,方宝璎少不得心下大惊。
  原来那账本之上,自初九日始,便连着三五日记有少东家支取的条目。
  方宝璎对着日子、数目一一细想过,再瞧时,只见上头所记日子中,她竟有数日不曾往绣庄中去,更不必说支取银子。
  可那条目之后,分明都盖上了自家印鉴。
  方宝璎心中一惊,忙几步赶至书案前,拉开抽屉,取出盛放私印的锦盒,揭了盒盖,拿出雕花的圆印细瞧。
  只见那印纽之上,活灵活现雕得一只大虎,正作奔驰之状。她将这私印慢慢转着细瞧一回,忽将眼定在那大虎后爪之上。
  那处本雕琢得圆润无瑕,此时却缺了一道芝麻大小的口子,似是磕碰所致。
  方宝璎素日里对这私印爱惜非常,何曾磕碰过?
  她思绪飞转,忽地记起前几日为查一笔急账,匆匆去寻管事盘问时,竟是将这私印忘在账房桌上,隔了整整半日才取回。
  当日账房当值,正是那李娘子。
  方宝璎登时心头火起,不惟恼恨自家这般疏忽大意,更是恼恨这李娘子。
  必是这李娘子钻了空子,盗得自家私印填账,又倒打一耙,在背地里与沈蕙娘唆调,将脏水泼在自家身上。
  吃了这等暗亏,方宝璎岂肯干休?当下打定了主意,也不声张,翌日便放出风去,言道绣庄近日,又谈成了一桩富贵泼天的大买卖。
  一连两三日,她白日里或在绣庄屋子里吃茶,或与些相熟的工人伙计说闲话,瞧着倒似又是往日那副懒怠模样。
  却说这日正是李娘子当值,方宝璎摇摇摆摆踱将过来,往账房外立住脚,只唤道:李娘子,你且来。
  李娘子本在屋里躲懒,这时忙满面堆下笑来,上前作揖道:不知少东家有何吩咐?
  方宝璎道:正有桩要紧事体,偏生寻了半日也不见个人。你且将手头活计放它一放,随我理会此事去。
  李娘子不情不愿应下,跟了方宝璎出去。
  方宝璎引着她穿廊过院,一迳往绣庄北角的文书库房去。
  两个一齐入了院子,那看守早开了房门,这时正有两个伙计将一只木头的大箱子抬进去。
  那箱子瞧来不甚打眼,方宝璎却将眼风往那箱子上一扫,只与李娘子道:这箱子里头却不是寻常物事,正是前晌那桩大买卖的文书,系着我们绣庄身家性命。李娘子,你且仔细些,紧着与我查验清楚。
  李娘子听得这话,登时眼珠子放光,面上哪里还有甚不情愿?当下笑出十二分的谄意来,只道:少东家抬举,肯教小的分忧出力,小的岂有个不应的!
  说话间,伙计开了箱子,只见里头满满当当塞了几摞册子文书,封皮色彩各异。
  方宝璎又与李娘子吩咐道:不消细看里头字句,费那精神!你只瞧着这封皮颜色,分门别类,清点个数目,与我知道便了。要紧的是齐全,莫要缺了哪本。
  李娘子忙不迭又应承一回,便是依着方宝璎所言,蹲了身子,清点起来。
  方宝璎在一旁抱手瞧着,只待她点过一摞红色的,便是上前去,从里头抽了一本出来,只道:方才忘了,倒不曾与你说,这本里头记着的,乃是最紧要的关节。须得单独锁起来才好。
  只见这本红封皮的册子颜色较旁的暗些,中间还垂着一条黄丝线的书签。
  不待李娘子细瞧,方宝璎便是教看守取了钥匙,打开一旁一个小柜,将这册子锁进去,只与管事道:事关重大,且先将这钥匙与我亲自收着。待过几日客人将这册子取走了,我还将这钥匙与你管着。
  看守应过,忙将那钥匙递与方宝璎。
  方宝璎待李娘子清点完毕,接过她记录的单子瞧了一回,笑道:这便成了。
  当下赏了李娘子些碎银,直教那李娘子喜得眉开眼笑。
  出了文书库房,方宝璎又携着李娘子,一迳去寻护院管事,只吩咐道:刘管事,北边库房里头新入了一批顶要紧的文书,这几日倒多派几个人过去,招子也都放亮些。便是一只苍蝇,也莫要教它飞进去!
  那管事应了,方宝璎方放了李娘子回去。瞧她背影远了,才从鼻子里冷冷哼出一声来。
  是夜,月色昏昧,树影沉沉。
  方宝璎换了身利落衣衫,也不点灯,只隐在那文书库房院子外头,茂密树丛之后。两只眼睁得滚圆,只定在那院门之上。
  直守到二更时分,站得腿脚酸麻。方宝璎正疑心李娘子今夜未必敢动,忽见得一条黑影从墙根溜将出来。
  不是李娘子,却又是哪个?
  第十九章
  只见那李娘子鬼鬼祟祟,先侧头听了半晌动静,又舒头探脑张望几回。眼见四下无人,方取下头上簪子来,往院门锁头里戳了几戳,撬开门进去。
  不多时,便见她闪身出来,迳往绣庄后门而去,怀里正揣着白日那本红皮册子。她走得甚急,往地上落下个小香袋,竟也浑然不知。
  方宝璎早悄没声儿拾得这香袋在手中,一路缀在她后头,只瞧她往何处去。
  这李娘子七拐八绕,专拣那等无人窄巷钻去。
  直绕了十余处,李娘子转进一处酒楼后巷,行至一道隐蔽门头前,三长两短叩响门板。那门开了一条缝,她便泥鳅也似滑将进去。
  方宝璎心知有异,忙蹑手蹑脚绕至楼侧一株千年老树下,寻着一处气窗,将那窗纸破开一个小孔,只往里张觑。
  端见里头雅间灯火昏黄,李娘子正将那本红皮册子递与一个额生微麻的中年人。
  方宝璎认得,此人正是春华绣庄一个姓胡的管事。
  只听得李娘子道:胡管事,这便是方家近来那桩大买卖的文书。我听少东家亲口说,这本册子最是紧要。
  那胡管事接过册子翻了一回,喜道:好!好!前晌已教她们断了生丝,眼下又得了这金疙瘩!崔员外应下的五十两银子,明日便与你取来!一面又问道:方家那假账目,你做得如何了?
  李娘子答道:胡管事且宽心!那假账目小的做得精细,专拣绣庄乱成一团时下手。可喜这几日那少东家尽往戏院赌坊里去,支了些银子,我又偶然得了她的私印。那些个支取条目,尽可算到她头上去,端的天娘助我!
  方宝璎正自强压火气、凝神细听,忽见一个伙计模样的年轻人急匆匆奔来。
  那人也不敲门,迳撞开了门闯进去,也不顾旁人在场,只带着哭腔嚷道:娘亲,不好了!上月去千嶂国的四艘大船全在海上遭了风浪,翻了三艘!母亲母亲在的那船也沉了
  一语未了,那胡管事早将一旁柜台拍了个震天响,斥道:孽障,杵在外人跟前,却号的什么丧,也不瞧瞧这是何等地方!滚回去!
  那屋里乱作一团,方宝璎却兀自惊在当场。心思飞转间,冷不防便在脚下踩着一根枯枝。
  只听那枯枝一声脆响,胡管事立时转面看来,断声喝道:谁人在外!
  方宝璎登时唬得魂飞魄散,当下拔腿便跑。
  早有两个壮实伙计自那屋中飞奔而出,只紧紧追赶方宝璎而去。
  且说此处,四下里巷陌盘错、岔道横生,颇是曲折迂回。倘或生人到此,不免东西难辨。
  然而这越州城中,不拘大街小巷,何处犄角旮旯未教方宝璎这混世魔王钻过?
  加之此时性命攸关,方宝璎早将往日那等穿房过屋、钻洞翻墙的本事使将出来,七拐八绕,不一时便将追赶的伙计甩远了,奔至一条窄巷前。
  这窄巷尽头高墙耸立,看似绝路。方宝璎却知晓,那尽处墙根,野草丛下,正有一处她闲晃时偶然见着的低矮破洞,连着另外一条巷子。
  方宝璎心中一喜,忙不迭便往那巷中发足狂奔。
  冷不防脚下教湿滑青苔一绊,旋即便将身子往前扑倒,重重跌在地上。周身凡有触地之处,登时火辣辣疼痛起来。
  尤是手肘、双膝两处,将那青石地砖磕得闷响,此时连皮带骨,兀自痛楚不绝。又有两只手掌,跌倒之时擦在地上,细细瞧去,竟是隐约渗出血丝。
  然而身后追赶步声,却是愈发近了。
  方宝璎顾不得许多,当下咬牙爬起,几步抢至巷尾墙根,扒开草丛,一头往那破洞中钻将过去。
  她年纪小时钻这破洞倒容易,如今身形长了,钻去时好不吃力。
  好容易到了对面巷中,方宝璎不敢少加停留,只忍着周身剧痛,一瘸一拐,迳往方府赶回。
  唯恐惊动旁人,她只往后花园门首寻着一处暗门入了府。又专拣少人行处,心急如焚摸回自家院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