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蔚溟      更新:2025-09-15 09:12      字数:3590
  沈蕙娘听过此话,亦是微微摇头,低声应道:这礼儿瞧来,不似与猫儿享用,倒像特特做出来与人家瞧的。
  一面又轻将方宝璎手背一拍,只道:罢了,各人有各人路数。我们且莫在此处说嘴,教人家听了去,倒平白惹些是非。
  方宝璎反捉了她手,轻轻一捏,笑嗔道:说也说了,你倒来假撇清!
  及至明月绣庄献礼时节,沈蕙娘与方宝璎一齐上前,与昌平侯见了礼。
  身后自有两个壮硕伙计跟着,抬上一座覆了锦缎遮掩的紫檀木大插屏来。
  只听方宝璎扬声道:明月绣庄献上《廿载相伴图》插屏一座,特与雪团儿小姐贺寿。
  沈蕙娘便将上头锦缎一揭,众人一时齐刷刷瞧来,皆向那屏心看去。
  但见那示与昌平侯的一面,背景中雪肆风啸,显是寒冬时节。
  一位戎装之人,身形挺拔、满头青丝,正俯身于巷口,伸手欲将一只幼猫拾起。再瞧那幼猫,却是毛色浑浊、瑟瑟发抖。
  正是二十年前,昌平侯与雪团儿初见光景。
  方宝璎抬手示意,那两个伙计便将插屏抬着,转过一面来。
  只见现下此面,背景中却是侯府暖阁。
  窗外犹是落雪。屋中窗下,却有一只稍显老态的白猫,毛发鲜亮蓬松,此时正安安稳稳睡着。而一位老封君,身着锦袍、两鬓斑白,正俯身立在一旁,含笑相视。
  正是如今侯府之中,昌平侯与雪团儿日常闲戏光景。
  这屏心正反两面景象,正是一昔一今、一寒一暖。绣线连缀之间,道尽二十载相依相伴之情。
  众人皆看得呆了,半晌方爆发出雷鸣也似喝彩。
  便是那昌平侯,初时不过含笑看着,待目光触及那风雪救猫一幕,又转到暮年相依之景,眼圈儿竟渐渐红了。
  方宝璎觑准时机,忙近前拱手,脆生生道:侯姥容禀。小的们所献贺礼,单取相伴二字为题。说来也巧,做这绣活的娘子,家中原也有个孩儿,母子两个相依为命。前晌做这绣活时,她家孩儿不幸抱恙。绣庄众人,不拘出钱出力、祷告宽慰,皆相伴左右,方助她度过难关,绣好了这《廿载相伴图》。
  她把眼偷将昌平侯一睃,见昌平侯愈发动容,只续道:可见这相伴二字,正是世上第一等宝贵难得之物。小的们献上这插屏,原不为夸耀手艺精巧。只因自家明了相伴之重,便是更加感佩此二十年来,侯姥与雪团儿小姐之间,这等不离不弃、相伴相依之情。
  一语未了,端见几颗豆大泪珠,早向昌平侯腮边滚落下来。
  她膝上雪团儿似有所感,喵喵叫了几声,忙将她手背轻舔。
  昌平侯拭一回泪,叹道:好孩子,你这话,倒当真说到我心窝子里去了。
  说着,抱了雪团儿起身,步近那插屏后,轻将绣面之上,雪团儿幼时脏污绒毛细细抚摸。
  半晌,方听昌平侯又慨然道:明月绣庄此礼,端的心思奇巧,绣工老道。更难得之处,却是这份体察人情的厚道!今日这生辰会上的头筹,非明月绣庄莫属!我愿亲买下这插屏,置于暖阁之中,与雪团儿日日相对,才不枉此情!
  话音甫落,自有伶俐侍人高声唱道:明月绣庄献礼《廿载相伴图》,拔得头筹,厚赏!
  众人听得这话,皆是一惊,不料这瞧来颇为质朴的贺礼,风头竟能盖过名家书画、奢华用物,夺得此番魁首。
  满园喝彩之声,不拘真情假意,霎时间掀翻瓦片,直入云霄。
  早有几个捧着描金托盘的侍人上前来,与沈蕙娘和方宝璎赏赐。
  只见那盘中尽是上等的金锭、明珠、锦缎等物,端的贵气逼人。
  沈蕙娘与方宝璎相视一回,皆是面上难掩喜色,忙不迭深深下拜谢恩。
  那雪团儿却从昌平侯怀中跳下,步至两个跟前。
  但见它直直竖了尾巴,围着两个缓步绕了一回,便忽地躺倒了,翻出肚皮来。
  昌平侯见它示好,只拍手笑道:好个顽孩儿!平日在我跟前,那等威风样儿。今日见个机灵小娘子,倒这等卖乖!
  那雪团儿兀自不理,只将身子扭了几扭,往方宝璎绣鞋尖上蹭了几蹭。
  方宝璎觑它这般憨态,早蹲了身子,伸手便往雪团儿下巴上,轻轻搔那处绒毛,一面笑道:好个会享福的雪团儿小姐!怪道侯姥肯将你放在心尖子上疼顾,便是块顽石,也教你蹭软和了!
  那雪团儿倒似听得人言,竟伸了前爪,软软搭在方宝璎手背上,喉咙里咕噜作响,显然极是受用。
  沈蕙娘在一旁瞧着,见昌平侯非但不恼,反是满面慈和带笑,方才心下略定。
  一面上前,与昌平侯礼道:想来雪团儿小姐心中,亦是同侯姥一心,珍视那相伴之情,这才肯抬举小的们。雪团儿小姐这等灵动聪慧之处,犹胜过小的们针线百倍,倒教少东家这般欢喜得忘形了,万望侯姥恕罪。
  她一壁说来,一壁暗里将方宝璎衣袖轻扯。
  方宝璎这才好生不舍立起身来,笑嘻嘻与昌平侯一礼,只俏声道:侯姥且瞧这沈娘子,倒似个醋坛子成精。雪团儿小姐通身神仙气度,小的还没沾着半分,倒先吃这她泼醋酸倒了!且求侯姥与小的做主罢!
  众人听得这话,皆大笑起来。昌平侯亦是摇头笑道:好张伶俐嘴儿!
  献礼既毕,园中复又觥筹交错,丝竹盈耳。
  沈蕙娘与方宝璎才从席上起身,便见那品香绣庄夏银凤端着酒杯,快步越过几个要围拢过来的宾客,抢先挨近了。
  但见这夏银凤未语先笑,一团和气,举杯与两个敬酒,朗声道:贵绣庄心思独到、技艺高超,今日又得了侯姥慧眼赏识,当真是天大的喜事!不惟贵绣庄欢喜,我越州绣行,亦是增光添彩。我且敬两位一杯,斗胆沾些喜气。
  方宝璎只笑应道:夏员外这话,端的折煞人也!越州城中,谁人不知品香绣庄这等泰山北斗?合该是我们敬您老人家才是!
  当下与沈蕙娘回敬了夏银凤一回。
  两下吃过酒,却见那夏银凤面上露出几分忧色来,只道:今日大喜,本不该提这等丑事。想我越州绣行,正该如贵绣庄这般,在内实在做事、在外与人为善,才是正理。可恨前晌偏出了春华绣庄这等鼠辈,专使些腌臜手段,险些坏了贵绣庄营生不说,更是搅扰得行中乌烟瘴气,没得坏了我们越州绣行的名声!
  一面叹一口气,方续道:我越州绣行数代苦心经营,不知历经几多风浪,方有今日盛况。春华绣庄虽是倒了,岂知旁家便没暗里存了这等龌龊心思的?倘或再有此事,我越州绣行岂不倾危!我思来想去,好容易才寻着个方子。今日便借这好日子,央及贵绣庄赏个脸儿,与我越州绣行出份力罢。
  沈蕙娘与方宝璎相视一回,只问道:有赖夏员外抬举小庄。却不知小庄出得甚力?
  夏银凤答道:我瞧着这越州地面上,针线买卖虽大,却端的龙蛇混杂,少个章程。若再遇上那等没王法的黑心贼,或是外路来的强龙,各家单打独斗,便如那没脚蟹一般,却怎的抵挡得来?我头里便与几家有头脸、知进退的大绣庄说定,要组个行会。
  沈蕙娘便问道:夏员外说得在理。却不知这行会怎生组来?组罢了,又如何行事?
  夏银凤应道:无非是推举几家德高望重的行首,立下些规矩章程,约束同业,莫再生那等断人生路、背后捅刀的龌龊勾当。往后在越州绣行之中,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再不教那起子宵小钻了空子,坏了我越州绣行的根基!
  一面与两个拱手道:贵绣庄如今声名鹊起,正是我越州绣行中的栋梁。我今日且腆着老脸,邀贵绣庄也入了行会。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第二十五章
  沈蕙娘听得她一车轱辘话,早是心中雪亮,一时只笑道:有夏员外这等仁厚前辈,正是越州绣行的福分。夏员外肯邀小庄入行会,小庄更是感念不尽。
  一面又显出几分难色来,只道:只是这等大事,我与少东家两个到底做不得主。少不得回去禀明了东家,教东家亲自示下,方不辜负了夏员外好意。万望夏员外宽谅一二。
  夏银凤也不恼,只颔首道:沈管事思虑周全,自然要先禀过方东家,才是正理。我原是仰慕贵绣庄,才先将这话递到两位跟前来。横竖行会章程尚在草拟,两位回去时,只管与方东家慢慢商议。落后有了准信时,使了人来,与我知会一声便了。
  她言辞好生恳切,倒似当真是与两个推心置腹一般。说罢这话,她又是满面和气笑意,对着昌平侯那头拱一拱手,道声失陪,便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