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者:
钟敬言 更新:2025-09-15 09:23 字数:3349
它不叫人沉沦,便是毁灭。
积满灰的粉色便签攥有蒋童的姓名和电话号码,随时随地,陈觅窝在书桌前巨大的木质椅子里面,在烟雾迷蒙中眯眼打量,手指拂过上过的十一个数字,随时随地,只要她想,她们随时都能约。
陈觅清楚自己这张脸有多受欢迎,男人女人都愿意为它赴汤蹈火前仆后继。
便签在手里被揉皱,她犹豫片刻,还是把十一位数字的号码贴回了墙上。
一个周一的清晨,照样也是稀疏平常的一天,如果真要计较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大概就是在陈觅出门的时候碰到了谢如竹的男朋友。
他站在门口抽烟,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香味,白衬衫黑西服一丝不苟,头发也梳得齐整,找不出错。
陈觅对他身上的那件衬衫有点印象,在这之前的一个下雨的晚上,谢如竹就是穿这件衣服横在走廊上拦住她。
对她说:“我觉得我们能成为朋友。”
怎么可能?他们是同类,但绝不是同一种人。
男人转脸过看她一眼,主动伸出手来招呼:“你好,我叫郑伯俊。”
陈觅不认为彼此有了解的必要。
郑伯俊收回手,脸上的笑容像身上的着装一样得体,“这屋子不太隔音,我在客厅的时候偶尔能听到你翻箱倒柜的声音。没事,我知道你已经很克制音量了,况且我和如竹胡闹的时候,弄出来的动静比你要大很多。”
陈觅不语,她看不出郑伯俊想表达的意思。
青灰色的烟雾融在殷红的阳光里面,丝丝渺渺化为虚无。
郑伯俊的目光望向远方,话却是对她说:“我们是同类人。”
陈觅几乎是立刻恼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抬脚要走,但郑伯俊却比她的反应要快上一步,直接伸长胳膊拦在陈觅面前,堵住她要离开的路。
“你是准备让我叫谢如竹吗?”
郑伯俊笑她天真,“如竹就坐在客厅里面,一字不落听我们在聊什么。”
“我不懂你在讲什么。”
“我在说你是同——”最后两个字被他无声抹去,“我想你应该不希望我在教职工宿舍的走廊上面大声嚷嚷你的xing取向吧。”
陈觅当然不肯认,脸往下拉,厉声斥责他:“满嘴胡言!”
“你那天跟一个女孩开房,抱歉你实在很漂亮,我和如竹难免对你有印象,看到了当然就忍不住多打量一会儿。而且缘分也是很巧,才几天的功夫如竹就搬到你的隔壁,还跟你成为同事。”郑伯俊丝毫不觉得抱歉,他理所应当地把陈觅划归为跟自己的同个阵营,“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陈觅冷笑:“我本来什么也都没有。”
郑伯俊没有继续跟她在这个话题上辩论下去,真正的事实像今天的太阳一样直白明了,当然如果陈觅硬是要闭眼说今天是阴天,那他也无可奈何。
不过,“你有考虑过形婚吗?”
“跟一个自己无法去爱的人生活一辈子,还要每时每刻像个演员一样去伪装自己欺骗别人,这样的日子分分秒秒都是难熬。如果形婚……”
陈觅不打算听他浪费时间漫无目的地说着废话,“首先,我跟你不是同一类人,女人跟女人在同一间房就一定要发生什么吗?你是趴在我床底下看完了全程吗?”
郑伯俊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陈觅继续说下去:“其次你真的甘心跟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形婚吗?那意味着什么,你得抢夺孩子的姓名权,如果是个女孩,考虑到祖宗香火你还得想方设法生出男孩为止。哦,还有以后孩子的抚养问题,未来老人的生老病死的人手照料,不是所有账目都适合一笔一笔掰开来算。”
其实郑伯俊说得没错,他们不但是同一类人,而且还是同一种人。
精明算计,自私自利,现实的利益和身体的欲望从来就可以分开来看。
陈觅就算再怎么昏头也不会走上形婚这条路,她很早就给自己算了笔帐,一直都清楚所谓的交易,真正亏损的始终是女人这方。
她怎么可能让男人轻易如愿。
然而郑伯俊和谢如竹的身影却时常浮现在她的眼前,两人无间的亲密,客厅偶尔能听到压低的喘息。
每时每刻都在折磨陈觅的神经。
让她也时常生出一股自己也能够被爱被抚摸的错觉。
便签上的十一个数字她已经能够默记背诵,几乎拿出手机就能准确无误地输入号码。
然而手指常常卡在拨号键上。
这很难。
不是因为愧疚或者心虚,而是怕自己上瘾。怕举头三尺的神明有一天会揭露她的秘密。
越是沉溺,就越是有暴露自己的危险。
然而压抑的欲望最后都在梦境里反弹,陈觅醒来常常感觉身体有种难以忍受的空虚,不可言状的羞耻如同藤蔓将她束缚缠绕。
床单皱在一起,被子掉在地上。
她照例摁下十一个号码,手指仅仅只是顿住一秒,而后拨打出去。
电话很快接起。
“喂?”
“是我,最近有空吗?”
第7章
约定的见面地点还是在上次那家小旅馆里,时间是周六,陈觅和蒋童刚好都有空。
时间不知不觉走到三月底四月初,Z市天气热得快,教职工宿舍楼前种植的刺桐花颓靡懒散,红到发黑的水滴形花瓣像被割开的血管。
陈觅化了一个简单的妆,出门的时候正巧碰上谢如竹,他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
之前的几次照面都不算愉快,陈觅错开眼越过他,并不打算招呼。
但谢如竹在她经过的时候还是说了声对不起。
陈觅没应,不是所有抱歉都值得原谅。
更何况他不是上帝,就算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也没资格对她的生活品头论足。
准备到小旅馆之前,陈觅转身先去了花店一趟。
Z市的花店繁多且狭小,大部分做的是花篮生意,大捆大捆的鲜花扎在浅色的竹篮上,左右两边分别贴有红色长条,金灿灿的恭喜发财和生意兴隆刻在上头。
陈觅向老板要了一束渥丹,繁枝绿叶间仅有两三朵花克制开放。
“现在还不是花期,等到了六七月份,花能开得更好。”老板向她解释。
陈觅手指抚上花瓣,笑着说没事。
冷不防地,前面忽然有人喊老师,陈觅下意识抬头去看,一眼便望到站在对面的周烟和周思源。
玩具厂一个月只放一天的假,刚好便利店的轮班又到了晚上,周烟算算日子,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带周思源出来逛逛。
弟弟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从不开口向周烟索要什么,相反在工作忙碌起来的日子里,家中不大不小的琐事全是由他包揽。
周烟不认为自己亏欠他什么,但也不希望他的人生中比别人少些什么。
因此每个月玩具厂的休假,她都会尽量调出时间陪他,带周思源去看一场电影,吃一顿对他们而言比平常奢侈的晚餐。
今天适逢Z市书展的最后一天,周烟打算和周思源去挑几本打折促销的书,却没料到在街道拐角的花店前面,会同陈觅碰到。
她手中捧着一束颜色鲜艳的红百合,花朵欲开欲合半掩在绿叶之间。
周烟瞧见花店老板在跟她闲聊,只是陈觅的注意力全在花上,纤细的食指沿着伞状的花瓣脉络滑进鹅黄的花蕊中,转一圈后勾起黏腻的粉末。
她的表情露出少许漫不经心,眼神慵懒,辗转于花间又落在对面老板的脸上。
脆弱的花茎颤抖,晨露凝成泪滴掉落。
她用手指将纯洁亵渎。
周思源喊了一声老师,周烟心虚地瞥过眼,默数几秒后才抬头招呼:“陈老师好。”
陈觅脸上的表情像网速太慢忽遭卡顿的影像,片刻后又恢复神态自若,“好巧。”
“老师要去约会吗?”
陈觅看了一眼怀中颇为糜烂的花,“算是吧。”
彼此身上都有不能耽搁的事情,几句简单的寒暄掩过空白的匆匆。
陈觅记着旧址在小巷子内转,污水沟内气味熏人,黑色粗蛮的电线杆同层层堆叠的楼房抢夺天空。
手机传来最新短信,是蒋童把房间号报给她,催她快点过来。
小旅馆的广告牌摇摇欲坠,老板躲在腻着油的收银台后面打斗地主,窄小的大厅仅横一排布沙发。
陈觅一走进去便看见蒋童在沙发上等她。
她穿着新近流行的JK制服,白色长袜松松垮垮堆在脚踝那处,皮鞋黑得铮亮,乖巧甜腻,像情人节包装待售的巧克力。
两人目光相对时,先在彼此身上打量一遍,最后视线流转在脸上,却也不着急说话。
陈觅将玻璃纸包装好的花束送出去,“很配你。”
蒋童一手接过渥丹,一手牵起陈觅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