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
钟敬言 更新:2025-09-15 09:23 字数:3336
谁知,陈觅倒先轻飘飘地开口表示:“这年头借钱容易,还钱难,要遇上个赖子还不知道怎么办,以后这么重的话就不要随便说了。”
猜来想去,周烟也没料到陈觅要说的是这层意思,她低头拿起桌角挂的抹布,擦收银台擦关东煮的炉子。
陈觅问她,“你干嘛现在擦东西。”
“闲得慌。”
“啊?”
她把抹布挂回原位,也不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说道:“你不肯我借你钱,那你现在怎么办?”
“我还有存款,打算今天回去跟叔叔婶婶联系,约个时间见面还钱。”
“网银转账不行?”
“不,得签个书面还款协议,不然我怕他们转脸不认人。”
“这倒也对。”周烟点头。
两人细细聊着,中间陈觅买了些零食饮料,周烟叫她别浪费钱,陈觅指了指墙角摄像头,“不多买点东西,你老板会说你玩忽职守,我多买点你老板就夸你会拉生意。”
周烟跟在后面笑,她眼角抹了点桃色眼影,唇一展便是媚意如春生。
陈觅不动神色地看了半晌,桌上的关东煮已经放凉,好久她才若无其事拿起,咬了一口全是破洞的贡丸,垂眼又抬眼看周烟,“今天去我那休息吗?”
“啊?”她一愣,“会不会不大方便?”
“我又不会吃了你。”这话越矩了,听着像调情,陈觅很快发觉不适,拿塑料杯的五指稍朝里捏,挤得杯内汤水水位线上升,她清嗓重新解释:“我是说——还是像以前一样,你睡卧室我睡客厅,不然凌晨两点才回去始终不太安全。你不用怕我。”
最后一句像多此一举的解释,搞得周烟也尴尬,“我不是怕你的意思。”
“那还去吗?”
“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凌晨两点的街道没多少人,高挺的路灯直排站立,溢出的灯光像橙汁,偶尔有车飞速行过,掀起一阵发动机的轰隆响。
周烟跟陈觅肩并肩走,影子朝前被拉得好长,她主动提起之前那个叫蒋童的女生来,轻声问陈觅,“你们没事吧?”
“应该结束了。”陈觅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平静,周烟甚至能在她的脸上读出一丝解脱的感觉来,然而下意识从口袋里掏烟来抽的动作还是将她出卖,“结束得很不愉快。”
“吵了一架?”周烟猜。
陈觅摇头。
两人已进到学校后门,一扇半开半合的黑色铁门,这几年新上的漆正是新鲜时候,围墙外的灯光被好几棵的棕榈树折下一头亮,暗绰绰的看不太清,周烟调开手机电筒,一束光圈能勉强视物。
她的声音在她后面响起,“比吵架更糟糕,我在大街上对她说了很难听的话,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女人。”
手电筒的光一颤,周烟没转头,继续往前走,“你愧疚吗?”
“很复杂,愧疚也有,报复成功后的兴奋也有,我说不清楚。”
空气中弥漫月季花甜得发腻引人恶心的香味,躲藏在晦暗光线中的的花朵像不知廉耻的女人,拿夜色当装点自己的黑色丝袜,内里寸丝不缕,再然后肆无忌惮张开双腿,欲语还休半遮半掩,给人展露自深深处的暖烘风景。
周烟手电筒的光不经意晃到月季花上,那sao情的物种,更不懂矜持,摇肢摆首卷着风被战栗,又一阵一阵在痉挛中平息。
她觉得眼睛发烫,手电筒很快转开,只用来负责探路,身后的陈觅半天不作答,却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了?”周烟转头。
陈觅把刚才摘下的月季花送给她,四根手指托住花萼,唯有大拇指跟故意一样,压在正中间的花蕊上面。
“你干嘛!”周烟的语气很是激动,从今天晚上开始,不,不对,时间必须要再往前推算,从知道陈觅喜欢女人开始,她就感觉一切事情正朝自己没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跟诱有关,跟性别无关。
然而显然陈觅没同她在一个频道,她特别高兴,双手举起月季花向周烟展示,“你不觉得这花很漂亮吗?月季又叫花中皇后,清朝有个叫张新的文化人形容它,‘半属东风半属尘’。这花好像一年四季都会开,我不大清楚,只从以前读过杨万里的《腊前月季》猜来的,那上面有说‘别有香超桃李外,更同梅斗雪霜中。折来喜作新年看,忘却今晨是季冬’。”
周烟咽下其他心思,憋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笑:“那花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我不太喜欢。”
陈觅后知后觉,嗔怪自己,“唉,我这好为人师的啰嗦毛病又出来了。”
半夜躺在床上,周烟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一闭眼全是陈觅摁住月季花蕊的画面,艳红的花瓣微卷微扬,她细白如脂玉一样的手指扼住花,也扼住她。
她不清楚自己怎么回事,但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起床摸去客厅上厕所,周烟坐在正对椭圆镜子对面的马桶上,她脱下裤子,浅蓝色的棉质内裤能看到颜色更深一层的水渍。
客厅外陈觅睡得无知无觉,她明早一二节有课,早读还得看班,需要好好休息。
周烟抽出两截卷纸擦拭裤子,夜深得寂静,方便她更好地面对自己的心,她随意撩了把头发,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喃喃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没人能给出她回答,寂静聊赖的夜里,周烟却在这时,听到对面一声脆玻璃响。
第27章
是酒瓶砸碎的声音。
周烟在马桶上坐了一会儿,随即拽起裤子站起来,她摁下冲水的开关,随便洗了下手就推门出去,客厅里的陈觅睡得正沉,屋子里也没什么玻璃瓶制的东西。
不太隔音的墙壁能隐约听到另一间房里传来的男性哭声,努力压抑住的呜咽,像拿枕头捂面,细碎的哽咽和抽噎断断续续,在寂静如水的凌晨,更显悲哀凄凉。
周烟楞了楞,她迟缓地靠近墙壁,抬起手轻拍两下,“请问你没事吧?”
对面没人回答,只有哭声继续。
周烟加重手中拍墙的力度,“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刚刚听到玻璃瓶碎掉的声音,你没事吧?”
客厅里的动静吵醒陈觅,她迷迷瞪瞪从沙发上爬起,毯子卷在腰上,好不容易坐直陈觅看到周烟一个劲地猛拍墙,没睡醒的嗓音像红豆糯米汤圆,又软又沙,“怎么了,周烟。”
“你隔壁住的是谁?”周烟怕自己小题大做,简单说了下刚才的情况,“我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忽然听到隔壁一声碎玻璃响,然后就是一阵男人的哭声,我拍墙问他没事吧,他也不回答只是哭。”
越讲到后面,陈觅原本睡懵的脸就颜色越重,她联想到最近谢如竹的种种反常举动,比如酗酒,比如前几天晚上莫名其妙的忏悔,心底为此愈发感到不妙。
“你明天早上还要去玩具厂上班,先回卧室休息,我去他房间看看。”陈觅知道周烟在担心什么,“放心,隔壁住的是我朋友,他心很大,不会做什么极端的事。”
然而只是用来安慰周烟的话,陈觅说说而已,自己又怎么可能会信,她拖鞋还没穿好就着急忙慌跑出去,也不顾及这个点是否扰邻,敲门大喊:“如竹,谢如竹,你给我开门。”
无人回应的空旷,陈觅的话像投注湖面的石子,噗通一声后再无其他音响。
她逼自己冷静,想起刚才周烟说他在哭,那人大概还在客厅里呆着,陈觅举起手加重拍门的力度,扬言威胁道:“谢如竹,你再不开门,我就报警叫一堆人看你了!”
话音刚落,教师职工宿舍样式统一的防盗门从里面被人拉开,陈觅看到谢如竹一身深色衣服,脸白得像回魂的鬼,他左手背在身后,眼眶还是红色,语气冰冷沙哑:“我只是心情不好哭一哭,你不要大惊小怪。”
说完,便要关门。
但陈觅更快一步,脚横在门口挤进屋里,不管不顾抢过他背在身后的左手,谢如竹不肯配合,扭着身子挣扎,他的眼泪再也藏不住,哭声越来越大,几乎是在哀求着喊:“陈觅,陈觅不要看,不要看!”
但已经晚了。
陈觅微微颤颤收回自己的手,不甚明悉的光线中能瞧见沾染在掌心里面的血,鲜艳的红刻进似树木年轮一样的指纹中,她抬头,对上谢如竹哭得发皱的一张脸,“你这是在干嘛?”
谢如竹只是哭,身子顺着门框跪坐在地上,被割腕的左手摊放腿边,陈觅扯下自己裙子的一块布料,要给他包扎止血,但谢如竹不肯,抬起手左躲右闪,泣不成声地说道:“陈觅,求求你让我赎罪,我好痛苦,我一想到那个女孩……她……她怀孕两个月了,是我和郑伯俊把她推进同妻的火坑里面,我们有罪,罪无可赦……”
“你说什么?”陈觅愣住,若有所思地念了一句,“她怀孕了?”
难怪之前距离两个月的婚礼缩短为一个月,难怪这段时间郑伯俊只是偶尔才来,她目光定在谢如竹的身上,他悲痛懊悔,像中世纪油画里的忏悔者,整只胳膊被蹭满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