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作者:冬日解剖      更新:2025-09-15 09:30      字数:3278
  在满格一百的指标里,她的前三项是二点几分,最后一项是零点二分。
  姜颜林不知道韩叙如果做了这个评估,指标会是多少,但可以想象的是,绝不会低。
  因为在她对韩叙的观察与评估中,早已发现他其实病得不轻。
  韩叙的父亲是律师,母亲是日报社的高管,祖父大半生都从政,退休前一直在法院工作,祖母则是大公司的审计,至今还坚持在岗位上,勤勤恳恳。
  这样的出身,已经是含金量十足的书香门第,远超过大部分的普通中产家庭。
  但他对移民美国的执念,却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前途和多年的心血。
  他更想要的,是远离自己的原生家庭,从物理距离上实现“山高皇帝远”的最大限度的自由。
  姜颜林并不清楚他的童年经历和成长背景,因为她很少去主动探究,更多的不过是观察。
  但韩叙的应激反应是很明显的。
  他非常畏惧争执和冲突,每到这种矛盾被激化的时候,他就一定会用逃避的心态去应对,绝不向任何人展现他的剧烈情绪起伏。
  不管是在外人面前的和善老好人的形象,还是在家人面前的懂事好孩子的形象,都是他极度压抑内心的表现。
  姜颜林有过几次对他的忍耐极限的试探。
  她在明确知道韩叙对自己有依赖感的前提下,偶尔展现出他对自己来说“可有可无”的低等地位,像是随时可以抛弃他,冷漠而随意,甚至是以恶劣取笑的方式。
  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会用长久的沉默去消解情绪,一次就是一两个小时的内耗。
  后来姜颜林才知道,他内耗的时候都是在哭。
  她便明白自己试探到了边界,若无其事地假装自己是在开玩笑,将事情翻篇。
  姜颜林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冷血的观察者。
  因为在这种时候,她都还有闲心去分析韩叙的心理状态是如何形成的,尽管她不会去明着盘问,但多少会在对话中不动声色地获取信息。
  在韩叙的某一次情绪崩溃之后,他终于主动谈及了自己的过去。
  “……有一次我在家里,下楼拿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在楼梯上摔了一跤。我当时趴在楼梯上爬不起来,但我妈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拍照,一边拍一边大笑。那一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了很久,哭得特别伤心,但她还是在笑。”
  提及父母,韩叙的话都很少,对父母关系的评价也不过是简单几句。
  “他们很多年前就分房睡了,一个住楼下,一个住二楼,平时也不怎么说话,工作都很忙。我小时候饭菜都是请的阿姨来做,我妈不会做饭,我爸也只有时间送我上学。”
  韩叙最讨厌的,还是他爸妈每一次吵架的时候。
  他坐在餐桌上吃干巴巴的早餐,两个人就在他面前唇枪舌战,一个开律所的律师,一个新闻机构的主编,谁的嘴皮子也不逊色,光是那场景都足够旁人想象到,会有多么可怕。
  姜颜林在慢慢了解这些背景之后,不难分析出他那些极端的心理状态是有着怎样的诱因。
  父母都是一心扑在事业上的工作狂,他从小就没有得到过足够的关爱和有效交流,连一顿有家里味道的饭菜都没吃过,受伤跌倒的时候只会被无法共情他痛苦的母亲嘲笑,哪怕她也不过是无心之举。
  旁观者大概会认为,这些痛苦是无伤大雅的。
  毕竟他出身这么好,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幸运了。
  但恰恰就是因为他的出身足够好,才没有体会到过柴米油盐的愁苦和现实的举步维艰。
  美国藤校的一年学费都已经是普通家庭十年的积蓄,而他还不需要半工半读去吃苦,在顺风顺水的成长环境里,一点不愉快都会被放大十倍。
  尤其是当物质上的需求从未缺失过时,心理与精神上的需求就成了唯一的追求。
  而这也是他没从家庭里得到过,又在不同的人身上试图索取的。
  姜颜林有时候想过,韩叙对自身形象的病态般的维护,也许有好几种原因。
  他的家境出身让他不被允许做一个丢人的孩子,父母的苦心栽培也在他身上施加了无形的压力,让他必须是优秀的。
  与此同时,他也非常明白,精神上的需求是更昂贵的奢侈品,只有他足够优秀与完美,才可能从他人那里得到这部分填补。
  所以在朋友们面前,他是善解人意又温和耐心的形象,能力出众又可靠,情商高又为人低调,毫无攻击性。
  而在异性面前,他更懂得投其所好,以此来拉近距离,提升好感度。
  但其实姜颜林后来意外地发现,他的需求并不局限在异性身上,如果有同性能提供他那些精神上的需求,他同样会去积极地换取。
  于是这个人的行为动机,人生的底色与成分,还有他种种思维逻辑的惯性,在姜颜林的“观察报告”里都已经非常完善了。
  这是一个缺爱到可以不择手段的人。
  最终又为了现实与利益去背叛自己。
  姜颜林在裴挽意的身上,数次感受到了类似的味道。
  但这两人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第一次见到裴挽意时,姜颜林的确对她的傲慢感到不满。
  因为在人际关系的角度上,姜颜林向来倾向于和真诚的人来往,哪怕是埃尔这样的劣根性不少的人,起码也是简单易懂的。
  但后来,姜颜林其实也承认,她对裴挽意的那点成见,更多是来自被人轻视而触发的不悦。
  尤其是在她第一眼,已经对裴挽意产生了一点好奇的前提下。
  韩叙是个很装的人,越没有什么,就越装什么,装到最后却又浑然一体,哪一面都是他,哪怕互相之间很反差。
  裴挽意同样是个很装的人。
  目空一切的孤高姿态,游刃有余的社交形象,从容不迫的暧昧调情,方方面面,都让人主动或被动地感受着她的“吸引力”。
  姜颜林不难想象,她是个多么受欢迎和追捧的人。
  因为就连姜颜林自己,也在初见时感受到过那澎湃的诱惑力。
  ——直至现在,也分毫不减。
  但她对裴挽意的好奇,是藏在这层致命吸引力之下的,那难以改正的探究欲。
  爱装的人,一定是为了用伪装来避免什么,又或者,用来获得什么。
  裴挽意更多的,像是后者。
  姜颜林起初抓不到她的破绽,因为她看起来应有尽有,唯独没有软肋。
  但耐心是观察者的必备技能。
  姜颜林一直很有耐心,在不断的互相试探与一步步递进的纠缠中,她耐心地观察着裴挽意不经意坦露出的每一面。
  却在最后发现,比起“不经意”,更多的其实是“超经意”。
  裴挽意两次提及感情经历,和一次自揭伤疤的过往分享,都让姜颜林感觉不到她的纯粹。
  裴挽意是个半点也不纯粹的人。
  她做一件事,说一句话,大部分时候都带有她自己的意图,且往往不止一两个因素。
  但有些时候,姜颜林又并不觉得她每一次都是精心谋算过的。
  似乎这种有企图地行事,也早已经成了她的本能。
  连她自己也未必察觉到过,她是如此的矛盾又复杂。
  就像她不打招呼买了情侣拖鞋的那一天,姜颜林醒来时,她已经不告而别。
  晚上再打来电话,还漫不经心地说自己在酒吧消遣。
  一个人同时做着拉近距离和拉开距离的矛盾行为,姿态却如此理所当然,还要姜颜林为此给予一点反应,否则她就要大半夜来发酒疯,不依不饶。
  那时候,姜颜林只觉得她很莫名其妙。
  故意不告而别的试探,擅自买东西的越界,和近乎发泄一般的欲望倾轧,统统都透露着她对姜颜林发出的信号。
  ——可姜颜林却感觉不到,她有多被情爱冲昏头脑。
  裴挽意的步步紧逼,更像是要姜颜林先一步投降。
  也许是征服欲,也许是胜负心,又或者是高傲到不可一世的自尊心作祟。
  她如此完美地外放着对他人的吸引力,又强势而狡猾地玩着偷心游戏,在姜颜林之前,她一定是这款游戏的常胜将军。
  所以那一天,姜颜林听见她的那句诘问时,很想笑一声。
  ——裴挽意,你才是那个总能轻易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得意之人。
  秋田犬和比格犬,姜颜林哪一个都不喜欢。
  她喜欢的,是驯服最反叛的劣根性。
  对于裴挽意的自以为是与步步为营,姜颜林始终静观在旁,留有几分欣赏与调笑。
  ——你现在,有想要交往的人吗?
  这个问题其实问得还不够好。
  换作是姜颜林,她应该会笑着问一问裴挽意:
  ——你现在,有想要操控的人吗?
  以交往的名义,以不交往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