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积羽成扇      更新:2025-09-15 10:03      字数:3274
  “郭处士,你在叫我?”
  郭嘉:“……”
  他将手挂在荀彧的肩上,神色奇异得难以形容,似是无言,似是亢奋:
  “这位小顾将军——他一直遛得这么快吗?”
  荀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轻轻拨开郭嘉的手,给郭嘉塞了一把短刀,作防身用:“走吧。”
  郭嘉不再耍笑,连散漫的神色都收敛了许多。
  他牵着马,随着大部队撤退,挨着荀彧,被夜风吹得发紫的唇低声翕动。
  “内城西北方向的动静是怎么回事?”
  在护从与门客的拱卫下,荀彧目不斜视地前行,回复的话语既轻且缓,只在郭嘉耳边绕了一圈,便湮灭无踪。
  “无他,不过是推倒了一些朽败的房屋,截断了西城门通向府衙的主道。”
  如果西侧那几千个西凉兵的目标真的是他们,一定会从西边那扇残破的城门入城。
  这些倒塌的断壁,多少能阻上一阻。
  用断壁截断主道?那得摧毁多少房屋,耗费多少人力与工时?
  郭嘉不可思议地拔高了些许音量: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怎能做到这种程度?”
  “寻常的房屋,自然不能。”
  荀彧望着远处那道披着蓑衣的背影,视线中带着难以言明的探寻,
  “但,若是被蚌蠹蛀空的房屋,却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
  蚌蠹,专食材木,被称为“屋中之蠧”。
  民间称之为“白蚁”。
  那一片建筑的承重柱都是由松木所制,被蚌蠹筑了巢,早已朽烂不堪。
  一如摇摇欲坠的大汉。
  只需要几双血迹斑驳的手,便能推倒。
  “原来是蚌蠹。”
  郭嘉松开眉峰,不久又狐疑地皱起,
  “蚌蠹极善隐伏……你们何时发现了蚌蠹,又怎么知道承重已被蛀空?”
  何时发现,如何发现。
  他也想知道。
  荀彧望着顾至的背影,久久未言。
  蚌蠹筑巢的地点,毁城之计,都是顾至写在锦囊内的内容。
  ——那个他在离开温县之前,交给曹昂的锦囊。
  不远处,一马当先、领队逃亡的顾至抬手碰了碰鼻尖。
  不知为何,鼻子有点痒,像是有人在暗中念叨。
  离开温县前,他随手交给曹昂一封锦囊,没想到曹操他们还真的用上了。
  顾至不知道曹操他们又一次回城是为了什么,也没有探究的打算。
  至于锦囊中提到的白蚁……当然不可能是他闲着没事乱晃发现的,而是小说里的描述。
  在原著剧情中,曹操在温县西北的市肆与敌军交战,不幸在交战中遇上了地震。
  即使这场地震十分轻微,曹军却还是损失惨重。
  因为那一处建筑的承重刚好被白蚁蛀空了,仅仅是轻微的地震便引起了大片的倒塌,险些将曹操仅存的几十个亲信全部送走。
  先被“投毒”,后被火烧,接着又承受断壁之重。
  原著前期的曹操,可谓是多灾多难、命途多舛。
  顾至不经意地想着,估算着原著中地震来临的时间。
  虽然只是小地震,但还是提前防备一下为好。
  带着发散的思绪,顾至将目光投向这座被黑夜吞没的城池。
  温县篇的剧情,还算是他记得较多的一段。
  剩下的篇章,能回忆起多少,基本都靠随缘。
  就比如……原主的哥哥顾彦究竟是何时加入曹操阵营,又是何时叛离的。
  他完全不知道。
  依稀记得是在早期加入,又在袁绍死之前离开。
  只希望不是这个时候。
  还有戏志才与老徐……
  想到还在村落借宿的老徐,顾至难得地沉默了一下。
  他并不知道老徐去哪家借宿……也罢,有缘总会再见的。
  略有几分虚渺地转开视线,顾至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一阵风,抬眼一看,曹仁正用左臂夹着一个孩子,与曹操一同策马,越过了他的坐骑。
  “你从哪捞了个孩子?”曹操沉声询问。
  自董卓作乱,迁都长安后,温县的常住人口死的死,逃的逃,本就没剩下几户。
  前两日,因城中异动,荀彧又带着荀家的护卫在城中游走,对剩下的人家一对一地劝离。
  城中仅剩的居民,差不多已经搬了个干净。
  虽然……安土重迁,旧乡难离,难免有人会悄悄藏着,躲在不起眼的窖中,躲在被荒废的屋宅里,等待一波又一波的灾难离去。
  那终究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曹操抹去面上的血,让动摇一瞬的心重新变得冷硬。
  乱世洪流之下,每一个人都是在惊涛中漂泊的孤舟。
  能顾得上自己,顾得上身边的人,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如何能救得了所有人?
  他想劝曹仁将孩子放下,可看着那个与自己的幼子差不多高的小小一团,一时之间,竟说不出口。
  曹仁没有回答,搂紧了怀中的幼童:
  “……不妨事。先离开再说。”
  接下来的一路格外沉默,夏侯惇率领精兵,在队伍的末端且战且退。
  顾至挤在队伍的中前方,听着后方偶尔传来交战的声响,不合时宜地想起前几世的经历。
  他所穿越的世界,大多是同人小说。每一个世界的人与事都格外真实,毫无虚构之感。
  就连这种人性对抗的细节……所有人被时代裹挟的无力,都与现代世界如出一辙。
  或许,在他眼中属于“真实”的现代世界,也不过是一本任人翻看小说,人类只是世界的耗材,为了演绎世界而痛苦地活着。
  生老病死,皆尽佐料。
  “顾处士?”
  温和的声嗓唤回了他的意识。
  顾至霍然一惊,不知何时,荀彧已策马来到他的左右,浅栗色的眸中蕴藏着专注与微不可查的关切。
  “可还安好?”
  顾至稍稍颔首,缄默不言。
  见此,荀彧似有几分迟疑,还未开口,郭嘉也打马凑了过来。
  荀彧在顾至的左侧方,他便打马来到顾至的右侧方。
  “顾将军,说好了庇护部下,怎能把我忘了。”
  “……”顾至彻底从回忆中抽身,转向郭嘉,故意露出疑惑之色,
  “你是?”
  “莫非将军忘了?”
  郭嘉也不着恼,煞有其事地陪着演,
  “在下郭嘉,字奉孝,是曹仁将军新募的士兵。”
  顾至扬眉反问:“那郭六又是何人?”
  “六是在下在家中的排行,自然也是在下。”
  郭嘉面上笑着,却抬起食指,擦拭干巴巴的眼角,
  “顾将军果然记得,却要故作不识,真是令人伤心。”
  顾至此刻并不想说太多的话,可郭嘉此人仿佛有一种能力,让人很想与他呛声:
  “以假名示人,谈何相识?”
  “如此,倒是嘉的过错,不过现下也算是真的相识了……”
  ……
  荀彧耐心听着二人的交锋,收敛心绪,转向城西靠北,那一处市肆所在的方位。
  隔着厚重的兵戈声,隐约有纷乱的马蹄声从那一方向传来,骤然停歇。
  一支数量不少的骑兵,被断壁颓垣拦住的去路。
  田将军已死,他的余部并不知道“城外援军”的存在。
  除了与曹军交战的这一支,另有三个低级将领,带着几百个幸存的士兵,在北城的一口陶井附近扎根。
  “那姓田的不是说——有人看到孙坚将玉玺藏在温县北部的井里?温县北部就这一口破井,我们都快把井壁都凿穿了,哪有玉玺?”
  “成天‘有人看到’,‘有人听说’,那么多‘有人’,能有几个真的?要是真的有人看到孙坚藏玉玺的模样,他不得自己把玉玺刨出来,还能轮得到我们?”
  “嗐,真是晦气。”
  第三个将领唾了一口,抬脚踩了踩,
  “我们就不该跟着姓田的起哄。这瘪犊子自己倒是死了个干净,把我们逼得不上不下。要是拿不到玉玺,这一次的‘擅自行动’,够我们脑袋搬家十回。”
  “要不。”第一个开口的将领小声提议,
  “我们逃吧。带着这几百个兵源,去投效别的太守,总比回去等死强。”
  另外两人沉默。
  董卓虽然对他们这些凉州兵还算优待,但这优待十分有限。
  与其回去送死,倒不如……
  不等三人达成共识,这支小队突然听到一阵错落有致的马蹄声。
  “全军戒备!”
  士兵们举起武器,慢慢退后。
  不到片刻,一支与他们穿着相似木甲的军队由远及近,浩浩汤汤地挤满了街道,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尽头。
  三个小将心中既惊且惧,其中一人硬着头皮上前:
  “我们是胡文才——胡将军的部下,敢问各位弟兄,是哪位将军麾下,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