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作者:
积羽成扇 更新:2025-09-15 10:04 字数:3278
“可我见明远鲜少有急切之意,莫非,你的阿兄,已经找着了?”
顾至回望曹操,叹了一声:“果然瞒不过主公。”
他的眼中含着忧愁,亦带着几分感慨与惆怅,
“我已收到阿兄的书信,得知他在蜀地,正犹豫着……不知要不要与主公辞别。”
“……蜀地路险,多瘴气,梗滞闭塞。”
“我曾劝说阿兄来此,然而阿兄曾受刘焉之惠,不愿离开。”
曹操劝道:“棠棣总要分枝,雀鹰总要离巢。即使是兄弟,也各有缘法,未必要合在一处,正如文若与他的兄长……”
仿佛被触动了心神,顾至对着曹操猛倒苦水,倒了许久,方才起身:
“多谢主公宽慰,我明日……唉。”
曹操道:“任命明远的诏书还未送出,若明远身子不适,这几日可告假。”
顾至再次谢过曹操,转身离开司空府。
他遥望天际的红日,冬日的阳光毫无温度,却分外刺眼。
他对曹操半真半假,实则曹操也对他半真半假。
即使是再仁厚的主公,也不能真正地交心,又何况是曹操这类枭雄?
心中清醒得接近冷漠,直到回到住所,见到等候已久的伴侣,不带一丝温度的眸光才逐渐回暖,化作笑意。
第116章 朝会
秉着“免费的休假不拿白不拿”的原则, 顾至在住所休息了五天,方才穿上新制作的朝服,带上官印与绶带, 在新建的皇宫开了第一个朝会。
因为起得太早,他在宫门口打了两个哈欠,正要入门时,眼角余光闪过皂色的衣袍,一个同样穿着朝服, 佩着进贤冠的官员挡在他的身前,不似路过。
透过清晨的熹微看清那人的长相,确定是没见过的人, 顾至毫无凝滞地调转脚步, 极其丝滑地从此人身边绕了过去。
“顾谏史告病了五日, 今日还姗姗来迟, 是否太不把纲纪放在眼中?”
顾至步伐未停,充分向对方证明他并不是没把纲纪放在眼里,而是没把找茬的路人放在眼里。
“顾谏史!”
“祢谏史, 在宫廷外呼喝,成何体统?”
路过的毛玠听到争执声, 不由蹙眉,
“朝会即将开始, 不如先入殿内,等结束朝会再计较个长短?”
“你这榆木,倒是睁眼看一看, 究竟谁才应该被你直言诘责?”
毛玠素来清正,还是第一回与祢衡这般烈性的人争执,不由解释:
“我并非诘责于你。”
本打算一走了之的顾至停下了脚步。
若是寻常情况, 他早已脚底抹油,把祢衡的挑衅丢在身后,可如今,毛玠被卷入了纷争,好歹也是共事几年的同侪,还有吃火锅的情谊,总不好让他在这徒挨一顿骂。
“孝先,我有一事详询,你且与我来。”
顾至拉着仍打算自辩的毛玠,以脚踏风火轮的速度,带他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祢衡仍想再骂,一眨眼,眼前已经没人。
“……”
等将毛玠拖到大殿门口,不等他把气喘匀,顾至出声解释:
“祢衡此人,无论有理还是无理,都会责骂他人,实不必与他较真。”
对于喷子,正确的做法就是无视。
喷子从不会在意事情的对错,只会为了喷而喷,就算是完美的圣人也会被批得一文不值,和他们较真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见毛玠若有所思地颔首,顾至拔腿就走:
“孝先在这歇息一番,我先行一步。”
他得提前进去,找个不起眼的风水宝位。
进入大殿,前来朝会的官员已来得七七八八。
顾至一眼就在人群中见到了荀彧。但他没有过去,也没有靠近荀攸等人,只敏捷地挤入人群最密集的位置,找了个高大的身影做遮掩。
身旁,一个同样藏在视线死角的文臣被他流水般顺畅的动作所惊,缓缓投来目光。
顾至这才注意到,身旁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文臣竟然是贾诩,亦有几分意外:
“贾中史,好巧。”
不知为何,贾诩忽然就想起当初那个特有嚼劲,几乎能磨平后槽牙的烙饼,齿间似乎生出一分不适的错觉。
“顾谏史。”
他客气地应了一声,便将目光投向前侧,像是在耐心恭候天子的到来。
这态度与他们初见时并无区别,即使在南阳郡的那一年里,他与顾至已经称得上“相熟”,却也还是维持着最初的态度,客气但不亲近。
想着原著中时刻谨慎自保,最终位列三公的贾太尉,顾至猜想这大约也是他用以安身的处事原则,便也看向前方,不再多言。
眼前是密密丛丛的官员,因为许都的宫殿还未建完,这处开会的大殿是临时兴建,不算特别宽敞。
寻常官员不欲靠近前方的上官,便都站在后头,挤到了一处,像是被硬塞进罐头的沙丁鱼,虽不至于造成梨泰院那样的人群崩塌效应,到底拥挤了些。
顾至站在人群中走神。不知不觉,四周越发安静,天子进了大殿,走到黼扆前,在铺叠了五重的茵席上坐下。
朝会就此开始,所有人双手持笏,静坐在殿中。
坐着就容易犯困,顾至忍着睡意,时不时地听两句汇报,几乎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先是曹操奏请,恳请皇帝封孙策为讨逆将军。
哪怕这个世界的袁术早早下线,曹操却还是因为刘表的缘故,向孙策示好。若无意外,接下来应当还有联姻之举。
曹操结束奏请,接着便是其他人陈情、奏事。
无论是发言者,还是旁听者,都持着笏板,格外沉肃认真。
顾至身边的贾诩与他一样一语不发,从头到尾一副专注聆听的模样。
但以顾至的眼力,好几次见他借着抬袖擦汗的动作,偷偷打了两个哈欠。
要不怎么说困意是会传染的,随着贾诩的从容呵欠,顾至一时难忍瞌睡。
他正考虑着下次朝会要不要带点薄荷,忽然,一道带着冷意与傲然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臣不像臣,主不似主,令人捧腹。”
这话就像一道闷雷,从晴空劈下,把顾至的瞌睡劈了个精光。
他望向殿中忽然站起的人,难掩目中的惊讶。
祢衡这谏议大夫的官位还没捂热,就要开大了?
他身旁的贾诩亦是惊诧莫名地看向祢衡,全然没想到从他口中竟然能听到如此放肆之语。
祢衡身旁的孔融大惊失色,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却被置之不理。
其他朝臣或讶然,或蹙眉,唯独曹操与刘协神色平静,就像祢衡刚才不曾说出惊人之语,不过是一只雀羽蓬茸的鹦鹉在放声尖鸣。
“莫非祢谏史在春浴日中饮多了酒,还未酒醒?”
侍中刘艾出言圆场,欲将祢衡拉回座位,
“且坐着吧,莫要眩了头。”
祢衡却一把甩开刘艾的手,径直出列:“我并未饮醉。”
前头的曹操不知道祢衡这又是犯了什么左性。天子在场,他不好开口,也不想开口,索性静观其变。
总归祢衡并未点名道姓,即使祢衡口中“臣不像臣”大概率是在说他,但只要不点破,他就能当自己不知道。
曹操坐在原位,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在场有半数都是一路跟随曹操的臣属,他们意会了曹操的态度,便也沉默着,只当祢衡是个普通的醉酒之人。
顾至自然也不会在这时候主动揽事,给自己找不快。
他往荀彧与曹操的方向瞥了一眼,又瞥向身侧的贾诩。
贾诩在最初的惊诧过后,已恢复风云不惊的神色,坐在一旁静观事态。
他察觉到顾至的视线,并未投注目光,只是小声地,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
“这就是顾谏史告假几日的缘由?”
贾诩好似误解了什么。但在这等情况下,顾至不好解释,只是保持沉默。
那边的祢衡仍然慨然昂首:
“而今天下辐裂,四海倾颓。天子与有识之臣,正该收复汉土,安民定邦,何至于为了这点丁点大的小事,在这翻来覆去地说?天子乃四海的天子,若整日处理这些鸡毛小事,与村夫何异?”
即使是言官,如此毫无道理的指责仍能归为大不敬之罪。
旁人只觉得祢衡这人是真敢说,只有被祢衡烦了几个月的曹操知道,祢衡这段话在出口前,已经竭尽可能地克制了,要不然,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死公”,“壁虱”之类的话。
即使祢衡已几近直白地把天子的颜面丢在地上踩,刘协依然无动于衷。
或许并非无动于衷,但他确实看不出生气的模样。
“那便请祢谏史告诉朕,何为小事?”
“安置流贼,匡算耕田,莫非不是小事?”
刘协缓缓起身,冕珠晃着细碎的光,将他的眼底照得朦胧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