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作者:
积羽成扇 更新:2025-09-15 10:04 字数:3311
荀彧似乎疲累至极,只睁眼确认了他的存在,便轻柔地吻了他的额头,埋在他的颈肩,像是贴着抱枕一般,继续沉睡。
这般变故,让顾至不敢再动弹。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试图从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中找到更多讯息,却一无所获。
昨天他撞上了房中的那一架屏风,即使察觉不到疼痛,身上也难免有些滞涩之感。又或许是被酒精影响,他此刻手脚酸软,稍有些使不上力,但这些不是什么大问题。
有一茬没一茬地想着,顾至骤然想起荀彧昨天让他“莫强求”的话,眉宇紧皱。
自从随军归来,他一直都在荀彧身侧,荀彧之前并无异样,这些微的心事,来自最近的半个月。
若要说有什么因素让荀彧心神动摇,大概率是朝中出了什么事,又或者,刘协、曹操与他说了些什么。
顾至在心中给这两人记了一大笔,决定等荀彧醒来后,再好好询问一番。
均匀的呼吸落在颈侧,略微有些发痒,但他忍耐着,没有挪动,以免再次将荀彧吵醒。
文若大约是忙于公务,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睡上好觉,方才如此疲累。
顾至如此想着,不禁对曹操多了几分埋怨。
他正考虑着要不要为荀彧申请几天假期,让荀彧好好休息,倏然,脑中划过模糊而零碎的片段,让他再次僵滞。
刚刚那个,是什么……
想起自己昨天说过的话,僵滞的躯体逐渐木化,风干,几乎要化成碎片被风吹走。
半晌,他终于将风中凌乱破碎的思绪重新拼凑完毕,却仍然僵硬着,一动不动,满脑子都是那些模糊零碎,但让他呼吸急促的画面。
模糊而晃动的画面中,几滴汗水顺着流畅的下颌滑落,面前的人咬着一条黄色的丝绦,甩到一旁,而后覆身,亲吻着颈侧,游走到锁骨……
带着几许莫名的燥热,顾至悄悄伸手摸向颈侧,那里空荡荡的,没有摸到任何物什。
系在颈部,吊着玉坠的丝绦,不知何时不翼而飞。
所以那些画面,是……
想到那些零星画面的后续,顾至抬手捂住眼,越是不敢深想,涌入他脑中的碎片便越是繁多。
他……大约明白文若为何会如此疲累了。
顾至本以为自己会在这乱糟糟的思绪中一直清醒地躺上几个时辰。可不知道是不是宿醉的缘故,在凌乱的画面中,他竟很快产生困意,不知不觉陷入沉睡。
这一次,他没再做什么过山车的梦,而是梦见自己穿着武官的朝服,披着赤色滚黑边的袍衣,停在廊下。
他的对面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玄衣皂履,墨发缁冠,正在与他说些什么。
顾至仿佛一个局外人,看着自己与那人相对而立,辨不清神色。
他想靠近一些,听清两人的谈话,可不管他怎么靠近,眼前的一切都被死寂笼罩,听不到任何声响。
画面一转,长廊变成宫殿。
天子坐在上首,向他进酒。
他站在原处,正要拿起石桌上的酒卮,身旁的人已先他一步,取过离他更近的那一杯酒,一饮而尽。
那人同样玄衣皂履,墨发缁冠。顾至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清楚地知道他是谁。
不知为何,顾至的心忽然跳得极快。他想要夺过那杯酒,但这一处无声的世界无法被他触碰,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
世界骤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顾至不知道这个梦境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那杯酒意味着什么,只是本能地僵在原地,盯着这片永无止境的黑暗。
“阿漻……阿漻?”
急切呼唤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将他一步步地从黑暗中扯离。
顾至蓦然睁眼,紧紧盯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容,眼瞳一寸寸地紧缩。
他的面色略有些泛白,荀彧急切地抚着他的额,神色焦灼。
“身上有哪一处不适?有哪一处不妥?”
顾至盯着荀彧看了半晌,直到荀彧再次着急询问,他才蓦然回神:
“无事,只是被魇着了。”
他抓紧身侧的那只手,刚移转视线,就察觉到眼角被一道温热擦过。直到那道温热淌到耳边,他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不等顾至怔神,伸手将莫名其妙出现的液体拂去,已有另一只手先他一步,为他揾去眼角莫名落下的泪水。
“那只是一个梦,绝不会成真。”
温声宽慰从耳畔响起,轻柔的吻落在眼角,抿去上面未干的泪渍。
“昨日……可有不适?”
顾至正想着那个死寂的梦境,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沉邃的思绪一扫而空,只剩下面上的热度。
他不由清了清嗓,若无其事地道:
“什么昨日,文若可否说得更清楚一些?”
第124章 后续
这话让荀彧陷入短暂的迟滞, 说不出应答的话。
他的面上罕见地出现几分局促,抱着顾至的手不自主地缩紧。
可当荀彧捕捉到那道游移的目光,便明白顾至并没有完全忘记昨天发生的事, 刚才只是故意这么说。
他没有拆穿顾至的伪装,从枕下取出缀着青玉的丝绦,为他系上。
“时辰不早,先用过朝食……我再与阿漻慢慢说道。”
这话十分寻常,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可顾至的脑中始终闪现着昨天的画面, 不可避免地想歪了些许。
他倒掉脑中的废料,离开床榻,准备穿衣洗漱。
待看到地上断成两截的腰带, 顾至沉默了几息, 实在想不起昨天是什么时候扯断的。
荀彧走到他的身后, 双臂绕过他的腰, 将一条全新的帛带扣在他的腰间,以半指长的玉勾固定。
望着蹲在身前,而整个出现在视野中的墨发, 顾至脑中再次闪过似曾相识的画面。
画面中的他,指节穿入垂落的墨发, 指骨紧挨着眼前之人的后脑, 因为找不到重心, 只能紧紧揪着那几缕发丝。
略高一些的视角让他的面颊无力地贴着眼前之人的前额,奇异之感席卷全身,几乎抽去了他全身的气力。
而后, 他背后覆上了一层外袍,被抱着去了隔壁的偏室,偏室的炉上备着热水, 放置着浴桶,正是洗漱之地……
想起自己在洗沐的时候也一直扒着身边之人,不肯从他身上离开的无赖之举,顾至决定将这件事选择性地忘掉,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等两人穿好衣,顾至拉开房门,一眼就看到站在院落最远处劈柴的炳烛。
见他与荀彧出门,炳烛问了声好,目光却矮矮地垂着,并不与他们对上。
瞧着炳烛略有些躲闪的模样,顾至无声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等他生出退意,身旁的手已被紧紧攒住。
“朝食已备好,放置在堂屋,先去用餐。”
顾至几近同手同脚地跟着荀彧往堂内走,身侧的荀彧看出他的别扭,低声解释。
“炳烛未曾看到你我在房中……之事。只是你与我今日双双告假,在卧房迟迟未出,昨夜又用尽了偏室的热水,他应当猜到了几分。”
这几句解释丝毫不能宽慰顾至紧绷的内心,他此刻只想找个布罩给自己套上,只留眼睛前的两个孔,把自己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套住。
今天的朝食显然也出自炳烛之手,一如既往地丰盛美味。只是顾至心里存着事,再美味的食物,今天在他口中也难免寡淡了几分。
他绝没有因为昨天的事而后悔,在那泛着燥热的不自然中,他甚至感受到了深切的喜悦。
只是……只是……
他也说不出此刻究竟是喜悦多一些,还是懊恼多一些。若早知道昨天……他就不会喝那么多酒。
脑中零星的回忆愈加清晰,他清楚地想起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想起溢散在空中的每一声轻哼。
“啪嗒”。
筷子在他手中断成两截,荀彧为他另取了一双筷子,目中带着关切与询问。
顾至略有些着恼地避开视线,命令自己的大脑不要再源源不断地传输昨天断片前的回忆。
可昨天为他带来回忆的人此刻就在他身侧,因为宿醉而晕眩的大脑异常亢奋,怎么也停不下来。
这份亢奋一直持续到晚上。
当顾至再次体验了昨晚的种种,他才意识到,经过酒精过滤后的画面是多么温和。那好似穿过电网的异样之感,让他浑身发软,被汗水打湿的碎发贴着颈颊,攀着荀彧肩背的手无力地落下,只能凭借着腰后那只手的支撑,与面前的人紧紧挨着,合在一处。
这极尽折磨又令人难以割舍的体验一直持续了十日。
十日后,袁绍的军队包围了兖州。曹操写急信让身在兖州的枣祗、曹仁带兵迎击,他自己也重新收编大军,决定带着半数豫州军北上,合力抗击袁绍。
因为荀彧前几日透露的心事,也为了守在荀彧身侧,提防一切变数,顾至这次本来不打算随军出征。哪怕曹操下令,他也做好了装病推拒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