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
燚垚 更新:2025-09-15 10:18 字数:3744
“他……说的那些,是真的吗?”莲采儿轻声问。那些关于饥饿、死亡和出卖至亲尸骨的描述,让她这颗痴魂凝聚的心核都感到一阵莫名的抽紧。
战无刹喝酒的动作一顿,抹了把嘴,重重叹了口气:“八九不离十。冀州……还有周边几个州府,十几年前确实闹过一场□□,加上战乱,十室九空,易子而食…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他顿了顿,眼神有些复杂地瞟了一眼冀迟鱼,“只是没想到,这鹿……咳,这小子,是这么熬过来的。”
一直闭目调息的白旬真缓缓睁开眼,清冷的目光扫过冀迟鱼:“怨气凝而不散,结于魂魄,通联地脉,又意外引动了冥界泄露的死气。非人非鬼,自成一体。他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或者说……诅咒。”
“诅咒?缘何这般说?”莲采儿疑惑道。
“求生之念越强,所历之苦越深,积累的怨毒便越重。”白旬真的声音没有太多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天道法则,“这股力量以他的魂魄为容器,不断吞噬外界生机,亦吞噬他自己。冀州城的天灾,不过是这容器满溢之后,泄漏出的些许气息所致。”
“所以,冀州还算是轻的。等这容器承受不住,彻底爆裂的一天……”莲采儿面色凝重,“才是这场天灾真正的开始。”
战无刹没良心地嗤鼻一笑,俨然把“谦逊悲悯”的仙族神性抛诸脑后:“这么说,那些变成活尸的,还有这破败景象,反倒都是被他给方的?”
“可以这么理解。”白旬真微微颔首,“他已成灾源。若不加以控制,怨气与死气彻底融合,届时他便不再是他,而会成为真正只知散播死亡与绝望的怪物,为祸远不止一城一地。”
战无刹意外地咋舌。
庙内一时沉默下来,只有火舌舔舐木柴的噼啪声。
战无刹又灌了一口酒,咂咂嘴,忽然站起身,走到冀迟鱼身边蹲下。他粗鲁地扯开少年胸前的衣襟,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和心口处一个淡紫色的、仿佛火焰灼烧留下的陈旧疤痕。
“果然……”战无刹眉头紧锁,伸出两根手指,按在那疤痕之上,缓缓渡入一丝极细微的仙力探查。
莲采儿看到白旬真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紧紧盯着战无刹的动作。
片刻后,战无刹收回手,脸色凝重地走了回来,重新坐下,盯着火光一言不发。
“发现了什么?”白旬真问。
战无刹沉默了一会儿,才闷声道:“他心脉附近,残留着一股非常隐蔽的……魈翎之力。极其微弱,几乎与他的怨气融为一体,但确实存在,像是在强行吊着他一口心脉不绝。”他猛地抬头看向白旬真,“妖孽,你博闻强识,可知道这世间有什么东西,能硬生生把一个必死之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还让他变成这么个……怪物的?”
他真是被鹿角金的毒药傻了……白旬真沉吟片刻,缓缓道:“你不是说了,魈翎。”
“传闻是上古时期,魈族一位惊才绝艳的大能陨落后,其本命翎羽所化。蕴含一丝生死法则之力,能逆转阴阳,续接断命。”白旬真解释道,“但使用代价极大,且……魈翎不应存于世,早已湮灭在银银长河中才对。”
莲采儿纳闷。
战无刹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再次看向冀迟鱼,目光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探究和一丝极淡的恍然。
“若是魈翎,倒解释得通他为何能吸纳死气而不亡。”白旬真继续道,“但魈翎之力霸道,与他体内怨气相互撕扯抗衡,方才维持了一种危险的平衡。他引诱你,举行冥婚,恐怕也是为了汲取你的力量,用来安抚或压制这两股力量的冲突,延缓自身彻底崩溃的宿命。”
“他找上我,是因为我修为够高,‘补’起来更顶饱?”战无刹飘忽地扯了扯嘴角。
“不。”莲采儿淡淡瞥了他一眼,“或是因为你身上,有别的吸引他的东西。”
战无刹表情一僵,随即打了个哈哈掩饰过去,又拿起酒囊喝酒。
莲采儿望向白旬真,“魈翎是你收着,怎么……”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枯骨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咔咔”声,整个骨架都在颤抖,下颌骨疯狂开合,空洞的眼眶猛地转向冀迟鱼的方向!
莲采儿被这动静吸引,望了过去。只见那枯骨似乎极其激动,骨爪抬起,哆哆嗦嗦地指向冀迟鱼,又指向庙外某个方向,反复数次。
“她……好像想告诉我们什么?”莲采儿迟疑道,“你不是能说话吗?”
从冀州府出来后,一路上没见过她开口。
白旬真和战无刹也看了过去。
战无刹皱着眉打量枯骨:“这骨头架子到底怎么回事?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怎么突然抽风?”
白旬真起身,走到枯骨面前,指尖凝聚一点灵光,轻轻点在其额骨之上。片刻后,他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她残存的意识极其混乱,但反复出现的,是一些记忆碎片。”
莲采儿道:“你能看见什么?”
白旬真道:“一个和尚,还有……一片荒地。”
“荒地是哪里?”
白旬真摇了摇头:“无法确定。但那些碎片里,能看清她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在一条漫长的甬道中行走。还有……她对那个男孩的称呼……”
他顿了顿,看向昏迷的冀迟鱼,缓缓道:“……鱼奴。”
“鱼奴?”战无刹挑眉,“这什么破名字?”
从天上下来,战无刹的病情好了一点,不追着叫莲采儿“仙子”,但那张嘴,依旧“能说会道”。
这个少年结亲的喜船绕城中湖游荡一圈,又回到冀州府……新娘上喜船的起始点是冀州府,他的终点亦在冀州府。
莲采儿忽地冒出一个猜测:“这少年,是冀州知府的儿子。”她望向枯骨,“她说,她是冀州知府的义女。冀州知府惨死,妻离子散……战无刹在这里无亲无故,这少年娶他,自然就从自己家接人,然后绕一圈再回来。”
回想起自己莫名其妙地想去做新娘子,战无刹寒毛倒竖,他脑子一抽,“这小子……很给老子脸面!”
就在这时,冀迟鱼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最初是茫然的空寂,随即迅速被警惕和冰冷覆盖。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看到战无刹、白旬真和莲采儿,最后目光落在激动颤抖的枯骨上,瞳孔骤然收缩!
“谁让你们带她来的?!”他厉声喝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慌和敌意。他试图起身,却因虚弱和伤势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枯骨见他醒来,更加激动,竟挣扎着想要向他靠近,骨爪徒劳地向前伸着,下颌骨开合,发出急促的“咔嗒”声,仿佛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冀迟鱼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连连后退,直至背脊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他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不再是那个操控死气的邪魅少年,更像是一个受惊过度、无处可逃的孩子。
“滚开!”他对着枯骨嘶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憎恶,“别过来!不许你看我!不许你……用那种眼神看我!”
枯骨的动作僵住了,伸出的骨爪停滞在半空,微微颤抖。那空洞的眼眶依旧对着他,却仿佛流露出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悲伤。
冀迟鱼剧烈地喘息着,猛地转向白旬真三人,眼神变得凶狠而绝望,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幼兽:“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杀了我?还是把她也一起毁了?!”
战无刹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现在知道怕了?搞冥婚娶老子的时候不是挺横吗?”
白旬真则平静地看着他,开口道:“我们不想杀你,也不想毁了她。我们只想知道真相。”
“真相?”冀迟鱼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苍凉而悲怆,“真相就是我们都该死!早就该死了!死在十几年前的饥荒里,死在那个冰冷的冬天!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活下来?为什么还要让我遇到……”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具枯骨上,仿佛透过那副骨架,看到了某个令他痛苦万分的幻影。
庙外风声更紧了,如同无数亡魂在哀嚎。
莲采儿看着眼前情绪几乎崩溃的少年,又看看那具仿佛承载着无尽悲伤的枯骨,心中那股奇异的熟悉感和悸动再次浮现。
她轻声开口,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她究竟是谁?”
第56章 凡尘冀州迟目鱼其六
冀迟鱼的厉声质问在破庙中回荡,带着绝望的颤音,却被庙外更加凄厉的风声吞没大半。他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竖起全身尖刺的幼兽,目光在战无刹、白旬真和莲采儿之间疯狂扫视,最终又死死钉在那具不断试图靠近他的枯骨上,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与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