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作者:
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18 字数:4032
他原是极有边界感之人,只是见不得弱者受苦,于是也没有推开她,只是安静地,容她在他怀里啜泣。
良久,他拍拍她的肩,自然地接过了船竿。
“孤男寡女,同处一舟怕坏了姑娘名声,我们还是快些回岸上去吧。”
南琼霜见他拿起了船竿,吓了一跳,急忙去抢:“公子,我是船娘,撑舟乃是我分内之事,怎么好由公子……”
顾止却只是笑,避过了她去接船竿的手,自然而然地将竿入水,拨了起来。
“既然有男子在场,这种事,怎么好由姑娘做。”
月光下,他笑得坦荡阔朗。
南琼霜却无来由地想,他当真好似一块玉。
“我今日下山买些药,不想有人欲取我性命,被我发现。我一路追,追到湖边,那刺客走投无路,于是劫了姑娘为质。说起来,一切全由顾某而起,容我向姑娘道个歉。”
桨声灯影里,船在墨色的水里缓缓地滑。
南琼霜撑腮看着水面。
灯火一盏一盏地过,卷着花片的江水一波一波地涌向船身。
玲珑光影里,他英俊得太过分,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到岸了,姑娘小心。”
顾止一只脚踏在船头,一只手伸向她,怕她脚一滑跌了。
她赧然垂首,生怕他发觉她绯红的耳垂。
上了岸,顾止最后护着她走了一段,终于停在长街尽头,身后是无尽的茫茫灯海。
他笑:“既然姑娘就在此居住,顾某也不便再送,免得人家见了,说姑娘的闲话。”
“嗯。”她绞着帕子应了声。
转身,进了身侧的巷子。
顾止的身影在巷子口候了片刻,等到她的身影完全隐入巷内的阴影中,他也抬步,重新进了人海。
南琼霜的步子却停在阴影处。
见顾止走了,她拿帕子将眼角泪珠点去,面无表情地,将手帕一抖,收入袖中。
身侧已经多了一个泛着潮湿水气的身影。
她连看也没多看,抬步往黑暗的巷子深处走去。
“难为你喝了不少水又爬出来。”她轻笑,揶揄里是满不在乎,“方才演心动,演得像不像?”
雾刀咯咯地笑,随在她身侧:“像,你向来的拿手好戏。”
“倒是你,演得也太不像。我要是你,先下一刀。见了血,他方确定你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雾刀笑了一阵:“不愧是我带的人,够心狠。”
南琼霜不在意地笑了一下,站定在一所房子门前,提着裙摆,歪着头等雾刀替她开门。
“不过,你浪费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门吱呀一声开了,屋内明烛摇动,南琼霜拎着裙摆跨过门槛。
“天山派难得一见,到了他这个地位的,更是长年隐居于天山深处。有此一面,怎能轻易放过,我以为你至少要寻由头报个恩送锦囊之类的,叫他记住你。”
南琼霜很嫌弃地嗤笑一声:“这么老土?你近来是越发的不灵光了。”
雾刀抱膀靠在墙上,被冷嘲热讽,“啧”了一声。
南琼霜将长发解下,拨到右胸前,灯烛里一下一下梳着头发。
“叫他记住我,叫他带我走,乃至,将我一个外人,带入天山内部。这些事情,急不得。”
“跟他走,是早晚的事,而且——”
奇香芬芳的密齿梳,将她一头乌发梳得顺滑腻亮,她垂着长睫,耳垂莹白,烛火下,像极了山野奇闻中夜里化人的狐精。
“而且……我要由他,主动提。”
烛火跳跃了一下。
雾刀歪了一下头,笑:“天山派从不放外人进山。要他放你,还是主动放你,未免太难。”
南琼霜笑而不语,只是将一面圆圆的铜镜摆在面前,端详着自己的容貌。
镜中人通体瓷白,白得几乎瞧得见脖颈的青色血脉;眼角尖尖,眸子里一片粼粼水光。窄而秀气的双眼皮,无需粉黛自然蔷薇色的双腮,极艳的颜色。
纯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像只凄艳而湿漉漉的水鬼。
她这人,生得哀而凄,透明而易碎,人却一派妖态,抬眼间,尽是漠然与轻蔑。
她笑:“难?”
雾刀不说话了。
她含着笑,细细地梳自己的长发,那笑容意味深长。
忽然一丝战栗钻进骨髓,他电光石火地明白了什么。
——那把梳子?!
第3章
他两三步抢过去,拿起她的梳子,在鼻下一闻。
一股极其冲鼻的浓郁奇香直接掀开他天灵盖,熏得他眼里生泪。
这么香的东西,拿来梳头……
她含着笑:“七乌香木。扰人心智的东西。”
雾刀一下说不出话来。
那种香木,他也晓得。奇香确实会控制人心智,但那木材,本质上是种剧毒。
一指甲的量,足够掀翻一头牛。放在水里,抿了一下吐掉,就已经无药可医。
靠攻心取胜的刺客不计其数,而敢用这种东西熏体香的,只有最不要命的疯子。
她笑着递出手去,五个指甲搁在他掌心里,“还有哪,我这指甲,也是香木染的。”
雾刀:“所以你……”
所以你才跌进他怀里,装着站不稳,摔在他脚下。
是为了叫他受这香气的控制。
他觉得有意思,笑了一下:“拿这种东西熏体香,命挺硬啊。”
南琼霜从袖中摆出一只药丸:“七乌香木是极烈的热毒,于是服些其他的毒,顶一下。”
烛火下,雾刀看清了,那是往生门里特制的寒髓雪莲。
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毒,她为了一点体香,
当补药似的服下。
南琼霜见他神色,不等他说话,已经知道他明白,于是轻笑起来。
“别傻站着,你头一天认识我?上次叫你办的事,去办了。”
她说:
“下一次再见着这位顾掌门,他就该带我上山了。”
“所以,别坏我好事。”
*
雾刀是她的教引。
南琼霜自三岁被往生门极乐堂挑中,已经在门内侍奉了十三年。
往生门乃是江湖上有名的暗杀组织,隐在无人知晓之处,暗地里挑选幼童,培育为刺客。
每一届,选出的幼童都有两三百。然而最后能从百杀场中活着出来的,只能有一个。
她们那届倒是有些特殊,被选中的有两个。
一个入了墨角的七杀堂,那是真正的学武苗子才能去的地方。
她入的是极乐堂。
大逃杀落幕那日,她原本不敌,只是拼命哽着一口气不肯咽,饶是抖得触电一般,也不肯放下手里折断的木剑。
因为这股子心狠,和一张好容貌,被极乐堂的胭脂堂主挑了去。
极乐堂,顾名思义,是往生门内专养攻心刺客之处。
堂内个个皆是女子,美得一眼惊魂过目难忘,专擅玩弄人心,操纵爱恨,待到时机成熟,一击毙命。
极乐堂最忌心软。
恰好,南琼霜从不心软。
她是极乐堂内最风光、最有为、最年轻、最得门主青睐的刺客。
雾刀带了她十三年,到现在,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几乎带不了她。
说是教引,却几乎成了她的暗卫。
他转身走入灯火照不明的阴影里,隐去了身形,声音却犹在耳畔:
“真是亡命之徒。”
*
这天是南琼霜确切接下这次任务的日子。
往生门要她杀了顾止,取走他贴身的镇山玉牌。
南琼霜也不明白往生门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她向来不问,对于她这样的人,少问是一种智慧。
她只是做。
任务函由雾刀的线人送到手的当天,她看完了就折好,点在烛芯上烧掉。
瞧着火苗舔舐上纸函,她忽然想到,临行之前,去佛寺求个签吧。
往生门有规矩,刺客做满了五个任务即可赎身,不必再为往生门卖命。
她已经做满了三个,三次领命,无一败绩。饶是当年大逃杀胜出的云瞒月,也没有她这样的速度。
越是曙光在即,人也越心急,巴不得求点吉兆让心里的石头落地。
去普觉寺那一日,山花烂漫,天光明亮,落花片片堆在石阶缝隙里,空气里尽是香火和花草潮湿的味道。
南琼霜提着裙摆,越过虫鸣声声的草木,一级一级踏上石阶,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大雄宝殿。
闭目刚欲许愿,忽然想起她是最不得神佛庇佑的一个身份,于是睁开了眼笑笑,转身欲从殿内出去。
却在大殿角落的香桌上,瞧见了签筒。
她踱步过去,对着桌后面红袈裟的师傅笑得眉眼弯弯:“什么人都可以求一支签吧?”
哪怕是她这般的造孽之人?
师傅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只当她是普通的香客,把那签筒递到她手里:“去拜垫上,想问什么,心中默念,双手举签筒过眉,佛会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