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作者:
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19 字数:3992
南琼霜抬指,数根丝线无声织成一张网,将那几颗珠子,渔网似的,兜在一处。
“别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她伸出手,雪白的衣袖,将宋瑶洁脸上的血迹安慰一般拭去:
“做个交易吧。你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也有你想要的东西。我也可以帮你。”
宋瑶洁眼里的光缓缓凝聚成一个点。
她喘着气,笑道:
“首先,帮我治伤。”
说完,再也支撑不住,耳畔一阵嗡嗡作响,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从前她借住的那个房间里。
床帐依旧是那个素色床帐。她坐起了身,背后一阵牵拉的刺痛,她不免嘶
了一口气。
整个上身已经妥帖缠好了纱布,后背依然痛着,可是却很清爽,想来是已经处理过了,上好了药。
连衣裳,也换上了宋瑶洁一贯的素白衣裙,带着点梅花冷香。
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宋瑶洁做事的风格,有时她也挺喜欢。
走去妆镜前一看,连脸上血污都替她洗过了,头发也干净着,大概宋瑶洁也喜洁成癖,不许脏兮兮的东西入她的漱玉斋,不得不给了她点贵宾待遇。
她笑了一瞬,走到窗前,想将窗支起来。
这时才发现,窗外暗沉沉的,大约已经从窗外,用木板钉死了。
她耸耸肩,走去门前,敲了敲门。
门无声打开,守在外面的,是宋瑶洁的大丫鬟,祁竹。
见了她,祁竹讳莫如深地颔首,一个字也未吐,转身走了。
她自然也心领神会,又将门无声关上,坐回榻上等宋瑶洁。
不一会,门被叩了两下,不及她应,来人将门推开,走了进来,坐在了她窗下的椅子上。
望着宋瑶洁缄默神色,南琼霜心情很好地笑了笑。
“这么紧张干嘛。”她道,“给我上一盏茶来。”
宋瑶洁回身望了侍在身后的祁竹一眼。
祁竹沉默,颔首退去。
不一会,祁竹奉上一盏热气氤氲的清茶。她略略一品,是天山上待贵客的雪顶含翠。
她含着笑,捏着茶盖刮去茶沫,等着宋瑶洁开口。
“楚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南琼霜绝不会答,兀自啜着茶水。
“旁的事情,与你无关,你都别管。”她垂眼笑着,“不是想要一条出山密道吗?我碰巧晓得。”
宋瑶洁沉默。
良久,她声音平直:“你都是怎么知道的。你到底知道多少。”
她笑了一下。
其实,这些事情,她心里早有一些隐约的推测。只不过,一直缺少些东西,她心里那些感觉串不起来,总觉得千头万绪、难以捋顺。
直到,见到宋瑶洁浑身是血地,从那密室里出来。
所有事情,都说得通了。
慧德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披着袈裟挂着佛像,背地里不仅偏私母家、打压顾怀瑾,还打着闭关的名头,强迫他的入室大弟子。
因而,送行宴上,宋瑶洁才会那般失态。
她从前,或许在顾怀瑾身上系了些希望,盼望他能救她于水火。
可是,如今顾怀瑾一颗心吊在她身上,半点也瞧不见别人,她连这一条微茫的希望都断了。
慧德却在此时重提了陪同闭关一事。
她再也忍不得,这么多年苦练武功,终于也可以不必再忍了,于是在慧德再来漱玉斋时,亲手了结了他。
却正好撞见了,不知为何站在密室前的南琼霜。
南琼霜笑得自在,杯盖缓缓在杯缘滚着:“你跟慧德的事,我无所谓。我就要你手里那一只阴阳钥。”
“什么阴阳钥。”宋瑶洁已经平静了下来,将茶凑在鼻尖下嗅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南琼霜笑,“藏龙池地宫的生门,你自告奋勇要负责修缮,当日我就觉得不对。这种事情,要做,第一个牵头的也该是顾怀瑾,他才是那个怕山上人勿入丧命、要花大力气修缮的性子。”
“你?你是最循规蹈矩,谨守山规的。雨季开藏龙池已经是破例,以你本来的性子,定然是主张尽快将藏龙池复原,不可能放着地宫大开,修什么生门。何况,生门堵死,星辰阁钥匙便无虞,不过可能会冤死几条人命。你是会在山规与人命之间,选人命的性子吗?”
“要修那生门,除非,是那生门,对你有用。”
南琼霜垂眸,将烫人的茶水吹得涟漪轻皱:
“你想杀慧德,但满山都是机关,还有封山门禁,所以你需要镇山玉牌开路。星辰阁钥匙在那底下,但没有生门,进去了也拿不出来。所以,你才会大老远的……不顾潭底淤泥,不顾山规,不顾什么灵潭、风水,苦哈哈的,修地宫。我说的对不对?”
宋瑶洁长睫垂着,神色平淡如白水,没有一丝起伏。
南琼霜食指绕着长发,“地宫开着,地宫里的钥匙封在星辰阁里,你就想拿两仪阁内的阴阳钥。不过,”她转头看向宋瑶洁,笑了一声:
“阴阳钥,恐怕你下手晚了,只剩一只了吧?”
宋瑶洁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毕竟,如果你有一双,监守自盗原本就方便得很,你早就拿到镇山玉牌了。怎么还会在这里?”
宋瑶洁垂眸出神半晌,良久,悠长地叹了一声。
“你这种人,上天山来,究竟是为的什么?”
南琼霜笑着耸耸肩。
宋瑶洁低低地问:“另一只阴阳钥,你可知在谁手里?”
南琼霜知道,但微微一哂,笑而不语。
宋瑶洁脸色如死灰一般哀颓麻木,茶盖刮了刮杯缘:“你说,你知道一条出山密道。”
南琼霜笑:“就不久前知道的。还是托你的福。”
宋瑶洁:“你想要我手里这只阴阳钥?眼下给不了。”
南琼霜挑眉:“因为你想打开九曜逆轮烧山?”
宋瑶洁沉默一瞬,闭了闭眼:“你总将别人的话抢先说了,好像其余人都是傻子似的。”
“眼下烧不了山。”雨点啪嗒啪嗒打在窗上,打得院内花草一阵簌簌声,南琼霜道,“正是雨季。你以为你杀了慧德,还能瞒多久?赶快下山得了。”
“我会放出消息,说慧德今夜就闭了关。”宋瑶洁凉凉笑了一声,眼神灼灼慑人,“老东西,平日里就知道舔着脸抓着我不放。这下好了,他的事,只要是由我口中宣布,就无人不信,没人敢置喙。”
她那口气,听得南琼霜多看了她两眼。
宋瑶洁恨恨将茶盖搁在茶盏上,叩得瓷杯“叮”一声,余光忽然见南琼霜在瞧她。
那眼神,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似的,嫌弃之中又带了一丝惊异,惊异之外又略带着似笑非笑的揶揄。所有情绪之外,还有一点古怪的……欣赏。
南琼霜见怪地笑了一声,灌了口茶。
宋瑶洁被她看得浑身发毛:“看什么。我问你,你明明可以去顾怀瑾那里告发我,为什么竟然不去寻他。只要我上涟雷台受审,搜出阴阳钥是早晚的事。”
她一哂:“既然结果都一样,我为什么要告发你。”
宋瑶洁笑了,“你不是想说,我用了那只珠花挑拨你和衡小姐,你瞧不出来吧?”
瞧,自然是瞧得出来的。
但她这人,有自知之明。她不是什么好人,没干过什么好事,所以别人反过来害她,她不在乎。
没有只有她害人,不能人害她的道理,她既做了,就不怕报应。
只是,宋瑶洁的这一身骨气,她真是没想到。
多少人,因为无力自保之时身不由己地被男人糟蹋过,从此一蹶不振,自怨自艾,泪水涟涟地了此残生。
遇见这种事,愿意走这一步倒也正常,无甚可责怪的。
只是,愿意咽下血泪苦毒,十年磨一剑,要人血债血偿的,才算有骨气,有本事。
被人践踏过又如何。正是因为被人践踏过,才不能再自我践踏。
拿走的,拿回来;抢走的,抢回来。欠下的,追讨回来。
不管什么父兄师长,不论你用什么头衔、道德来压我,你欠了我,侮辱了我,我会打断骨头、敲落牙齿,一笔一笔地,向你讨回来。
南琼霜指尖摩挲着茶盏光滑的边缘,“你是个有骨气的。我看错你了。”
宋瑶洁嗤笑一声:“骨气?我还恨自己,已经忍了太久。从最开始,他夺去我——”
剩下的字,噎进喉咙里,说不出来。
南琼霜轻蔑笑笑,“贞洁那东西,不过是男人编造出来的,全是放屁。你不会还认这玩意吧?”
她笑着啜了口茶,“凭什么听男人的?他们说我们要贞洁,我们就得贞洁?他们自己怎么不遵循这一套?自说自话编出来的一个破词儿,不往自己身上套,成天来要
求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