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作者: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19      字数:3989
  
  “事情到这,因为那女子不肯做小,两人原本只得一拍两散。”
  “这时候,她却怀了身孕。”
  他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悠悠:
  “形势瞬间变了。因着这个孩子,她不得不低了头,嫁入天山。”
  她从未听过,极乐堂堂主为了办任务,竟然还为自己的目标怀了孩子。
  “不久,不知为何,她小产了。”
  “我母亲原本以为,凭着她的两个孩子,凭着她背后的昆仑派,她的正妻之位无可动摇。不想,自从那女子小产后,我父亲如同被鬼上身了一般神魂颠倒,日日守在她床榻边,什么也不顾。”
  “等到那女子身体略微好些,我父亲便又对我母亲提了休妻。”
  “我母亲自小在昆仑派内娇惯着长大,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机立断与我父亲和离了。走之前,连我们两个也没有带走,说是流着我父亲的血的东西,她连看也不想看一眼。”
  他轻轻笑着,摊开手掌,看着自己承于母亲的肉身,漫不经心,仿佛说着别人的事。
  “我和哥哥就这么被我母亲抛下了。哥哥还好些,至少还由她亲自教养了几年。我?我几乎没有关于她的记忆。便是有,也是她横着眉毛指着我鼻子,叫我‘随顾清尧的东西’。”
  她这时方明白,顾怀瑾明明众口称赞,却为何被人冷落也往往忍下,有一个偏爱他的人,便抓住了,不肯松手。
  “我父亲爱那女子,山上谁也没有办法。我母亲离了山,他很快就将那女子扶正了。那女子做了掌门夫人,长老们不愿意也得愿意。原本这样下去,风波也就平了。”
  他拍着她背的手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语调恍惚,仿佛说着前世的事。
  “可是,后来才发现,那女子,是个上山来的细作。她上山,本就是为杀我爹爹而来。”
  悬崖下漆黑的层叠树影中,忽然响起两声撕心裂肺的鸟啼。
  她睫毛颤了颤。
  “甚至,”他讥诮笑了起来,“她身份暴露,不是因为杀了我爹爹。而是要下给我爹爹的毒,下给了我哥哥。”
  紫睨堂主会犯这么简单的错误?
  “我哥哥死了。”他感慨,“各位长老喜爱他喜爱得不得了,他样样比我强多了。他死了,众长老哀恸极绝,我爹爹一病不起。但就算这样,也还是没忍心取那女子的性命,只是将她锁上了朝瑶峰。”
  朝瑶峰。
  她放在他胳膊上的手,缓缓抓紧了。
  “但没想到,我那已经和离回了母家的娘亲,听闻我哥哥被毒杀,找了回来,逼我爹爹杀了那女子。”
  “可是,已经到了这地步,我爹爹仍是不肯杀她。只是,各方压力之下,迫不得已,将那女子打入了逝水牢。”
  “这般轻放,我娘亲哪里肯。刚上山没几天,丧子之痛叠加家破人亡之悲,活活在天山上气死了。”
  她听得心惊肉跳,揉了揉太阳穴。
  “自此,我父亲病倒,再也没起来,不得不闭关养病。你是不是以为爹爹闭关是为了武功大进?不是的。是他再不打坐调息,就活不了了。”
  “至于那女子……就一直关在逝水牢内。当日,爹爹本只想小惩大诫,关她三天。不想,就在逝水牢内,终此一生。”
  她趴在他膝上,月亮忽然被山间云翳挡住了,夜色里,什么也看不清。
  许久,她道,“那你呢?”
  “我?”他笑,摸了摸她的头,语气很轻快,“哥哥死了,娘亲死了,爹爹病重闭关,还有谁顾得上我,自然就在山里被慧德罚。”
  他的家,他的过去,已经被往生门毁掉。
  现在,往生门还要取他的未来。
  她闭上眼睛,湿润的山风拂在身上,凉而薄,吹得她冷透了。
  “那你……”她想了一瞬,没有问,换了个说法,“如果你碰到这种事,早该杀了她。”
  沉默着,等他的反应。
  他笑着,“我怎么会碰上这种事。皎皎担心我移情别恋?”手指绕着她的耳坠,叹息,“我简直一刻也离不了你。”
  她握住他的手,不容他玩闹,长睫垂着:“我是说,假如你是顾掌门。”
  他甚至不曾犹豫:“当然。我怎么可能留她。”
  夜露深重,在她长睫上凝了一滴。
  她睫毛一颤,那颗露水摔在他衣摆上,碎开了。
  他仰起头。
  浅紫色的云散去,夜空里复又一片清楚明朗,星星照耀着,他
  低低喟叹。
  “……父亲总是太心软。我原本同他一样,事事心慈,但这些日子,因为你……”他食指在她颊上蹭了蹭,“因为你,才发觉,这样心善,是行不通的。”
  他低下头,呵护她似的,轻轻呢喃:
  “该处理的人,需得处理。该罚的人,得罚,该杀的人,得杀。不然……”
  她听得默然,缓缓从他腿上起来,坐直了身子,两膝合并,避嫌似的躲开他的膝盖。
  “……不然受苦的,是我的皎皎。”
  他温柔拥住她,阖上眼,侧首在她额角一吻。
  她麻木恹恹,面无表情,拢紧了身上的披肩。
  “回去吧。”他道,“太凉,你该冷了。”
  *
  明月阁内。
  知道她喜欢吃荔枝,顾怀瑾特意着人从峰下送了新鲜的妃子笑上来,在八宝果盘里堆成了一个圆锥。
  她自兰台回来,话也没有,神色也厌倦,脸白得如一张宣纸,即便看他一眼,也很快就瞥开。
  他心里有点打鼓,哄猫儿似的揉揉她的脸:“怎么了,不大开心?”
  “没有。”她看向别处,由着他替她脱去披肩。
  “怎么没有?”他捧起她的脸,追着她的眼睛,“别糊弄我。你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想什么。”
  你能知道什么?
  她勾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笑,偏过头,拨开了他的手。
  不想面对他,什么都不愿想,但凡一想,每个念头都会刺伤自己。
  脑子里装满了绣花针的时候,她喜欢眼睛一闭,睡觉。
  她换了寝衣,翻进榻里,背对着他,蜷起膝盖:“困了,睡了。”
  “先别睡,再说说话吧。”顾怀瑾将墙角的连枝地灯一盏一盏点亮,又去窗前将窗纱四边按得紧了些,复坐回榻侧,俯下身子看她。
  烛火一跃一跃,映得他眉骨鼻梁如玉石般立体,他拨了拨她的眼睫:
  “明天,我须得下山开会,不能在这陪你了。”
  她背着烛火,神色看不分明:“嗯。”
  “你既然说,不必当日往返,那么,我也就不急着赶回来。”
  他静静地,等她的答复。
  她道:“嗯。”
  他失望了。
  她总是这样,似乎不见他也可以,没有他也行,有没有他,她都无动于衷。
  他思忖了一刻,将丝被缓缓拉上来,覆到她下巴底下。
  “山上最近事情多,闹得厉害。恐怕我一下去,要连着开好几天的会,没十天半月回不来。”
  他继续期待着她给个答复。
  她没说话,又“嗯”了一声。
  他的长睫垂下来。
  他不想再等了,心里空落落的,慌得厉害,也上了榻,从背后扣住了她的腰,双手搁在她小腹上交握。
  “跟我去吧。”他闭上眼,在她长发上轻轻落吻,“跟我下朝瑶峰,回暮雪院住几天。陪我,嗯?”
  她阖上了眼。烛火的光影在她漆黑的眼帘里惶惶跳动,变幻莫测,仿佛一个近在眼前的深渊:
  “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自己在峰上,不是说害怕?”他抱着她,胸膛将她纤巧的脊背整个拥住,拨开了她的领子,一点一点,吻着她的肩,“只有两个下人,没人陪你,也没有人夜里给你盖被子,凉到了怎么办。听话。”
  她不说话。
  他心里也明白,不是怕她害怕,是他害怕。
  “说话。”他被逼得没办法,吻她的脖子,“跟我下去,乖。”
  她是喜欢他磨人的,但是,如今,她不知道放纵他这样低声细语地说情话,究竟对是不对。
  这样走下去,前面是什么?
  “不去了。”她缩着脖子躲开他,却被他按进怀抱深处。
  他听见她这三个字,在她颈侧轻咬起来:“不准。”
  “我不害怕。也没有那么容易着凉。”
  “不准。”他闭着眼睛,“你夜里总惊醒,睡得浅,我从前每晚要哄你好几遍。你自己不知道?”
  她被吻得气喘了起来,被感官控制了后,人总是倦怠慵懒,“我可以不睡。”
  “你少说胡话。”她不爱惜自己,他最不爱听,每次立马就会恼,“叫人给你做些肉菜补补,不肯吃。明知道自己体寒,不在乎。眼下,连觉又可以不睡了,你是非要我……”
  话不再说了,又开口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