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作者:
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19 字数:3976
“皎皎,我须得下去一趟。”
她朝床榻内侧躺着,梦呓似的答:“嗯。”
“山上出了点事,阴阳钥找到了。一定是有细作,得从源头开始,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查。”
“嗯。”
“你自己在这里待一会,我下去半天,晚上就回来。”
她胳膊曲着垫在脑后,闻言,困乏未消,懒怠问:
“你打算怎么办?”
顾怀瑾连一丝犹豫也无:
“倘若抓到,定然是死。”
她阖上眼:
“嗯。”
顾怀瑾走了。临走前,她在梦中,半梦半醒回身看了他一眼。
他脸色白得仿佛幽灵,毫无血色,瘦了,面皮紧紧绷在骨头上,时时皱眉,按一下胸口。
她没理,阖眼继续陷入梦里。
梦里,尽是些前尘往事。血、死人、背叛、逃杀,那些痛不欲生的失去。
她太熟悉这一切。
对于她,是美梦。
顾怀瑾下朝瑶峰那半天,她听流素说朝瑶峰上有一座极灵验的东海观音像,打算去拜一拜。
说来也好笑,她不信菩萨,想求的事,也绝不是可以在菩萨面前明言的。
可是还是去拜了。
路上,山路迂回,禽鸟鸣啼,山雾又起了,白茫茫的一片,只见树影,不见前路。
她一个人在没有头的盘山小径上走,雾气洇湿衣袖,在她睫毛上挂了一串水珠。
走着走着,迷了路。
仙鹤长鸣着,长喙剪开雾气,扑扇着翅膀又入了云。
小径上迎面来了一个揣着袖的道士。
她走上前,客气问:“道长,请问峰上的白玉东海观音像在何处?”
那道士自山雾中显出面孔,人中底下两撇山羊似的斜胡须,撩起眼皮:
“此路尽头,见着‘登天梯’三字左转,崖上便是。”
她颔首道谢欲走。
道士捋着胡须道:“夫人留步。”
她蹙起眉。这山上的道士,不归天山派管,竟也都知道她是谁了。
“夫人最近有事,难以抉择?”
她笑:“已经下了决心。”
道士长叹一声,煞有介事地摇头,“唉,非也,非也——您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定了主意。”
她笑笑,转身要走。
道士横臂一拦:“此事究竟如何,我来替夫人算一卦吧。”
她笑而不语,只道,这人是否想骗她点卦金?
那道士却已经拿出了起卦的铜钱:“夫人想问什么?”
她心里想,你拦下我,却不知道我想问什么?
“那么,就问,几日后,我想拿到手的东西,究竟可否得手。”
铜钱一抛,落下。
道士叹息:“事与愿违。”
她眉尾跳了一下,却笑了。
“那么,劳烦道长帮我推算一下我这一生的大运吧。”她将自己的八字写下,递去。
道士阖眼,掐指推算了一阵,又在袖中掏出的黄纸背面演算。
忽然,他睁开眼,为难沉吟了一阵。
她和气道:“道长算出什么,直言不讳便是。”
“夫人,”他迟疑着,反复低下头去,重算着黄纸上那些小字,“您——”
那种欲说还休的神色,南琼霜是人精,如何不懂。
她笑吟吟地接:“我命不久矣?”
“您——几日后,有大劫啊。”
第92章
“若要贫道来看,不论夫人几日后有何欲取之物,都不是个好时候。倘若真要取,便得再过些日子。”
她笑得平和:“我没有时间了。”
“既然如此,便即时收手,以免酿成大错。”那道士将铜钱收回袖中,食指和中指合在一处,朝她点了两下:“贫道肺腑之言啊。”
那道士走了,背影没入飘渺山雾,看不见了。
南琼霜立在原地,眉睫上挂了一层水珠,仿佛冬天的白霜。
她闭上眼睛,轻轻一哂。
大劫?
那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可以失手而亡,但绝不能因软弱而死。
不能因为一段骗来的爱,骗了自己,一辈子去演另一个人,再爱上一个爱着别人的傻子。
她昂起下巴,眼底一点晶莹的水,她觉得那只是睫毛上挂的水珠,倒进了眼里。
沿着小径一路上山,没走多远,一抬头,那座巨大的白玉东海观音像,通体洁白,沉静肃穆,立在渺茫白雾中。
她走过去,仰起头,与那庄严的神仙四目相对。
菩萨眉目悲悯,即便看穿她,也无言。
她作恶也坦然,眉目纹丝不动,看了一阵。
半晌,双手合十,闭目许愿。
“愿几日后,订婚之夜,得偿所愿。”
忽然一阵飘忽的山风吹来,扯起她的袖摆衣角,她的玉髓耳坠被刮起来,不住地抽在耳廓上。
她顶着风,蹙眉睁开了眼。
方才遮掩一切的山雾,竟被这一阵风吹得大开,周身一切豁然开朗,嶙峋的山岩、层叠的翠叶、观音脚下的莲花座、山崖外的天空和下面远远的树冠顶,一眨眼间,尽数显出原形。
她愕然抬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水汽覆在皮肤上,湿漉漉的。
那菩萨立在洞开了的云雾中,手中一支净瓶,眉眼低垂,祥和慈悲,头上,一圈圆圆的光晕,七彩夺目,璀璨普照。
她腿一软,不觉后退了半步,以为自己看错了。
紧紧闭了闭眼,再睁开。
那七彩的光晕,依旧耀眼绚丽,朗照下来。
她一颗心几乎从嗓子里跳出来。
忽然,菩萨低垂的悲悯的眼中,什么东西,倏然滑落。
红色的。
那白玉的观音面上,霎时一道直直的红痕,淌下来,滴在菩萨衣襟上。
是血泪吗?
她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为什么?因为她在此许愿,要取了顾怀瑾的命吗?
因为菩萨想要顾怀
瑾活?
菩萨希望死的是她,要她放过顾怀瑾,还是,即便她不杀顾怀瑾,他们也能有个好结局?
怎么可能呢。
太过美好的事物,她不必试,就知道是泡影。宽容和爱,这世上真的有吗?
即便有,她又几时配过。
醒醒吧。
多做事,少做梦。
她在那观音像底下,面不改色鞠了个躬,走了。
菩萨也想让她死。
她可以理解。
但是。
菩萨想要她死,她就更不要死。
她偏要活。
即便是错,她也要一直走下去。
执迷不悟,绝不回头。
当天夜里,顾怀瑾就回来了。
她仍躺在榻上打盹。这些日子,她哪里也不想去,懒得动弹,整日在榻上打盹。
顾怀瑾怕惊动了她,轻轻合上门,坐在她榻边。
榻上的被褥往旁陷了些许,她立时醒了,又想起如今会坐在她榻侧的人唯有那一个,睫毛颤动两下,没有睁开。
他根本受不了不见她,早晚要来,躲不开的。
他径自掀开衾被,上了榻,从背后抱住她,手搁在她小腹,鼻子蹭着她脑后的发,又嗅闻起来。
低低道:“还要冷落我多久啊。”
她闭着眼,没说话。
“皎皎。”他合握在她小腹上的手,大拇指缓缓摩挲起来,摸得她小腹热热的,“皎皎。”
幸好她还可以装睡。
她没理。
他叹息起来,吻她的耳廓。
“你睡着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呼吸。”他闭着眼,“别装,皎皎。”
她睁开眼。
他这个人,明明对她一无所知,可是某些地方,怎么又了如指掌。
“回来了?”她也懒得再同他演。
“嗯。”
她又懒洋洋闭上了眼睛:“去你房里。”
身后规律起伏的胸膛,停滞了一瞬。
搂着她的手又收紧了:“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爱我到可以被我所杀,我不需要再哄你了。
她懒得回答。
顾怀瑾最讨厌她不答话——但凡她说点什么也好,一句话也不同他讲,就像一个没有把的茶壶,想拿起来都找不到抓手。
连日的冷落,他早已忍受不了,一把将人拨翻了身,强迫她转到他这一边,搂着腰按住。
她一下子被人强迫着翻了过来,心里正不爽,一抬眼,看见他脸色,竟然忘了发怒。
他哀戚看着她。
怎么又憔悴成这样了。整个人灰白得可怕,从前再狼狈也如一块温透的玉一般的人,整个萎败了下来,眼底尽是蛛网般的红血丝,再瘦下去,快脱相了。
嘴唇白得像生面,唯有唇角,一丝扎眼的红血,刺得人眼睛痛。
顾怀瑾又托着她的腰,将她往怀里按了按,手掌抵在她后背,“为什么不准我过来。你又不喜欢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