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作者: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19      字数:3971
  
  她能为了爱,放弃过往十二年的心血吗?
  那不是南琼霜的秉性。
  即便有朝一日,她要背叛往生门,这么一场豪赌,基石也不能是情爱。
  男女之爱,太不牢靠了。她靠男女之情行刺,她能不懂么。
  但是,只要她不叛,顾怀瑾必然是要受伤。
  他们之间,除非把她过往的坚持和心血都打碎,否则,早已没有破镜重圆的可能。
  即便,退一万步讲,她真的糊涂到把过往坚持的一切都打碎,他们也是——隔着门派之仇。
  破镜有隙,终难重圆。
  她不应再幻想任何。
  她在白吞吞的水汽里,格外疲乏地,阖了眼。
  ——当年兰阁禁地一别,回不去了。
  不过。
  她身上炸开一层火花,骤然睁开眼。
  雾刀呢?
  自从在河上不知被顾怀瑾用什么东西打飞了,她耳畔就再也没有过他的消息。
  莫非是被他打飞之后,跟丢了?
  她心里仿佛忽然被什么东西点着,一点火星,即刻燎原,烧得她浑身直哆嗦。
  倘若雾刀不在……她又刚好不在洛京……
  无量山,是顾怀瑾的地盘。如今他今非昔比,这山附近,即便有往生门同僚,也必定比洛京城中少。
  如果要逃,这里可比洛京城中方便多了。
  说不定。
  她可以直接从无量山逃。
  她急急站起身来穿衣,赤足踩着盖满花瓣的石阶一级一级走上去,拢着衣领,径直入了密道口。
  进了
  四象塔,她连头发都未及擦干,用传音入密唤:
  “雾刀。”
  没有人回应。
  她站在四象塔的窗前,推开木窗,底下山林遥遥,圆圆的树冠在塔底下,成了一撮撮密密的小绿点,塔底下,云垂并十二个黑衣侍卫严密把守着。
  她都不需想,便知以顾怀瑾的性格,定然是又将她软禁了。
  窗下,除了顾怀瑾的人,没有一个可疑影子。
  她又道:“雾刀。往生门发现我被劫上无量山了没有?”
  仍是没有人回。
  她手按在窗边,咬着嘴唇怕自己笑出声来,手卡在窗边,握了又握,握得浑身颤栗。
  “雾刀。你去哪了?不在?”
  她悄无声息把窗关了,滚回木榻上,捂着嘴,捶床一阵痛快淋漓的大笑。
  天啊,还有这种好事,还真叫她碰上了啊。
  当年,她没能借九曜逆轮出山,终究是遗憾。
  如今。
  她真是要感谢顾怀瑾。
  不过。
  一提到顾怀瑾,她神色复又沉重起来。
  他……
  他那个人,专情又敏感,这么多年,他好似还未放下。
  如果她不留音信地跑了,他不知又要怎样崩溃。
  是她太自恋了吗?她总觉得他又会崩溃。
  她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给他留一张字条。
  拿着他的毛笔,在他练了一半的字帖上裁下一块。
  “勿念。各自珍重。”
  写好了,思忖半天,从架上拿下一卷佛经。
  佛经,他从前便时时放在手边翻阅,后来经历变故,出家当过一段时间的和尚,更是佛经不离手。
  放在佛经里,他早晚会看见。
  只不过,不要看见得太早。不要未等她跑,便被他发觉了。
  她四下里一看,窗下木桌上,已经放了一卷佛经,书架上,又放着一卷一模一样的。
  既然有一本在桌上,想来书架上的这一本,不会常翻。
  她将那张字条仔细折好,小心夹入那本佛经里,放上了书架。
  写完了字条,她想了又想,又拿起一张未写过的字帖。
  将往生门的地址、架构、需防范之处、需防范之人,一一写好。
  写完了,珍而重之地折好。
  这一回,甚至没有藏在他的佛经里。
  倘若他要去往生门报仇,也得等她跑得干净了之后再去。不然,她与他关系匪浅,万一他先去往生门内寻了仇,她又倒霉被抓了回去,不知会被怎样折磨。
  面对叛徒,往生门可不似顾怀瑾。
  她将往生门的地址藏在了他的枕头里。
  做完这一切,她心中舒爽许多,盘腿坐在榻上,只觉心内轻巧,开始盘算起逃跑的细节来。
  最大的问题是,她的暗器、药丸都被他收走了,连她引以为傲的蛛罗丝都不在身边。
  不论如何,那些小器物,她得带在身上,再走。
  今夜,顾怀瑾或许还会回来找她对峙。不若趁着这个机会,问他这些东西在哪。他那个人,对她一向有求必应,没准她要了,他就给了。
  虽然……她不过是借着他的纵容和爱,离开他。
  她眼神黯淡下来。
  又要对不起他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想到他会伤心,她也会跟着伤心。
  她坐在榻上,曲起膝盖,心烦意乱地扶着额头。
  刚才,一句话就惹得他难过了,要不要哄哄他,道个歉。
  *
  顾怀瑾直到夜里才来。
  他来的时候,南琼霜正合衣在榻上睡着,沐浴后的发仍未全干,铺在他的榻上,泛着潮湿的光泽。
  他在床榻对面的木椅上坐下,自己斟了杯茶,望向窗外。
  窗外,千山重重,月影茫茫。
  怎么这么像,当年兰阁禁地那一夜啊。
  他不明白,明明已经是五年以后,为什么那一夜,依旧反反复复地找上来。
  他回去看床榻上的人。月亮升起来了,四象塔地势格外高,月色就格外亮,自简陋的窗投进来,照得屋内一片透澈,水底似的。
  只有他的床榻,被墙的影子挡着,突兀地截在黑影里,看不清晰。
  榻上的人,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阖眼,侧着身子睡着。丝缎般的长发铺开在身后,眼睫翕垂,睡着的时候,格外有一种惹人怜爱的无瑕。
  不论怎么看,都是当年天山上的那个人,可是,却怎么看,怎么不一样了。
  哪怕,连她沐浴后的发香都还一样。
  他不想再看了,自袖中掏出那一条黑绸带,缚在眼上,系在脑后。
  不该再看她,真的不该再看她了。
  她已经欠了天山派太多。
  分开那几年,他占卜算出她或许还活着,抱着一丝卑微渺茫的希望,强撑着捱过了那五年,强撑着等着见她。
  他以为,只要见了面,就能听到她的解释,只要见了面,真相就能大白,仇还可以报,他的错尚可以弥补,他们之间的纠葛还可以解开。
  不想,真见了面,才知道,真要到此为止了。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都出了那样的事,那五年,仍是放不下她。
  或许,是因为从前,她什么都陪着他。
  或许,是因为从前,人人用他,人人不念他的好,唯有她,真正在乎他。
  或许,那都是假的吧。
  他一度也相信过往一切全是假的。他因为这种念头,好过了很久。
  后来,却在法门寺前,找到了她不知何时写给他的平安牌。
  千不该万不该之中的一点保全之心。
  因为这一点保全之心,她失手了,慌不择路,坠下悬崖。
  是从那块平安牌开始,他才不得不承认,她或许根本不是失手。
  她根本就没想杀他。
  于是,设局人代替局中人死了,就在他眼前。
  她那一点恻隐,后来几乎杀了他。
  再后来,他在漫山的拍手称快之中跟着叫好。喏喏地跟着应,指天指地,言辞激烈,说善恶终有报,恶人有天收。义正辞严地说要严惩,开水
  牢,放鳄鱼,利用全部人脉,上天入地,掘地三尺,也要把当年的细作挖出来。
  没有人知道,他上天入地、倒海翻江地寻她,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其实,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是真见了她以后,才知道放不下,才知道肯原谅,才知道见了面就受不了,才知道想问问她,想吻吻她,不用她求他原谅,他已经想原谅。
  她用她的坠崖清空了他的恨,又用平安牌证明了她的爱。一个身不由己之人,为了保他,那么弱的身子,一个人坠了崖,她还有命活吗?
  假如她能活下来,他又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后来,他甚至想,还好她当年没有抱着好心思来接近他。不然,他只怕真的会发疯。
  他从来不觉得她欠他什么。如果真要说欠,不过是欠天山派。
  所以,只要她肯弥补,只要她把往生门的内情告知,容他去报仇,只要她给他赎罪弥补的机会——他连灭门之仇都可以放。
  天山被往生门灭了,他便覆灭了往生门,如此,账也算平了,再有什么罪责仇怨,也该算在他这个当年的少掌门身上,她可以摘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