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作者: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20      字数:4004
  
  只是,身为宫妃,她出宫已是冒险。从李玄白要来那块出宫令牌,原是为了去寻从前赎身的同僚,打听打听他们近况如何。若只是为了半个任务……
  她捏起妆台上的小铃铛,在指间玩着:“今天你去定王府,都打听着什么了,先同我说说。”
  “今日首先将府上各色人等大致摸了一遍。”雾刀剩下那只手搔着头,“从婢子到马夫再到贵人,都跟了片刻。”
  “所以呢,有无有趣之人。”
  “定王脾性暴躁,一言不合便撒开膀子骂人。不论是他的幕僚、副将还是儿子,都整日挨他打骂,十分惧他。”
  “他那两个儿子,面上和气,实则不怎么对付。常达偏心次子常平,常平生得英俊些,人看着更机灵。长子常忠就蠢且色,一屋里好几个美眷,晚上屋里头那声儿啊,可有意思了。”
  说着,他剩下那只手捂着嘴吃吃地笑。
  南琼霜瞥他一眼,“姓顾的怎么就知道砍你胳膊,没在你裤..裆里跟一刀?”
  雾刀不敢顶嘴,搔着头赔笑:
  “公孙红在府上处境不太妙。她在常达常忠二人中周旋,两边勾搭,结果常忠那厮欲蹬鼻子上脸,皇上前些日子又给常达拨了几个美女,她几乎混不到常达眼巴前儿了。不仅如此,还叫常平瞧出了些端倪,眼下焦头烂额,她那教引亦发愁啊。我俩本想得空喝一杯……”
  “行行行,说公孙红。”
  “小的去找她教引打听了。说公孙红除了刺杀常达以外,还要窃走常达的军务密函。前些日子,常达唤几人进屋弹琵琶,她借弹琵琶之机拿了密函,不想漏出了点马脚,叫府上一个瞽叟听见了动静。那瞽叟年轻时一手琵琶冠绝洛京,听了便对常平说,贼人必是京中最擅琵琶之人。眼下公孙红正火急火燎,找人顶罪呢。”
  “我又不精于琵琶,便是找我,也没用啊。”她阖眼揉着太阳穴道,“别说了,说点别的。可还有什么新鲜事?”
  雾刀想了半晌,又道,“噢,还有。定王府上有个咱从前的同僚,原是七杀堂中人,几年前做够了数赎了身,在定王府上当厨子呢。”
  她徐徐睁开眼。
  雾刀如数家珍地对她献忠:“不过,此人好相与。若是姑奶奶想应下定王府的差事,也可去同他说说,借一把力。”
  她缓慢转着眼珠,指间勾着那串圆滚滚的铜铃,来回晃着把玩。
  良久,她道,“好吧。去回门内,说这半个任务,我接下了。”
  “还有,姑奶奶,公孙红要我给您带个话儿。”
  她缓抬起眼帘,漫不经心地听。
  “她说,协助,可以。若是要抢了她的功……”雾刀深深低头,“别怪她擎着她那把九宝琵琶,飞针连发,劈头盖脸地,敲碎您的银牙。”
  *
  翌日,清涟远香照旧为她梳妆。
  远香伶俐,细细通着她的长发,一面道,“娘娘,昨日本应去顾先生府上一叙,您却整日歇在宫中,当真无事么。”
  她想起这回事,有些头痛地长出了一口气。
  昨日,该去见也未去见,今天,他非进紫禁城抓她不可。
  她指尖挑起妆台上的两串铃铛,对她们二人道:“我一会,要再去趟大明宫。你们二人不必跟着,便在我这菡萏宫候着我吧,我去问摄政王讨要个琵琶师傅,很快便回。”
  “可是,娘娘……”
  “无事。若是顾先生来,以他的性子,不论如何,不会在宫中为难你们的。他若问,便扯个谎,说我去景仁宫中,探望贵妃娘娘。”
  她含着笑,望着远香不安神色,和颜悦色将那两串小铜铃铛分别递到两人面前,“这两串铃铛,是赏给你们的,戴在发上好看,来。”
  浑圆的小铃铛串着红绳,泠泠响着,搁进了二人掌中,线绳盘曲起来。
  两人满腹狐疑,面面相觑,彼此望了又望,欲言又止。
  于是,等到顾怀瑾气势汹汹地自紫禁城外杀进来,连设巧计瞒着菡萏宫所有人猝不及防地杀入菡萏宫,见到的,只是两个发上缀着小铜铃铛的侍女。
  大明宫内,李玄白正在前朝议政,殿内唯有南琼霜一人。
  大太监吴顺打听到她最近爱用些梅子冰酥酪,叫小厨房速做了一碗,端在她面前。
  她捧着那瓷碗,眯眼望着窗外晴好暑色,心满意足地搅着汤匙。
  逮逮逮,整日里猫逮耗子似的逮她。
  都已经叫他捉着过一回了,还能再叫他捉着第二回吗?
  想也别想。
  天底下光他一个顾怀瑾有心眼?
  她南琼霜不愿见,谁也别想逼她见。
  瓷勺搁在碗边,“叮”一声。
  她抬起长睫,翻个白眼。
  叫他大老远的,赶去景仁宫内,给毛琳妍诊脉吧。
  她也没想到的是。
  远香和清涟见了顾怀瑾,从未想过一向得体自若的顾先生,脸上竟会有如此神态,一时将她的话全忘在九霄之外,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道娘娘去了大明宫。
  第144章
  六月份的天总是多变。方才还艳阳高照,转眼便灰云密布,天边一片铅紫色,黑压压地挤在黄澄澄的琉璃瓦上。
  眼看着西边的乌云撵上了红墙,吴顺提了一把姜黄的油纸伞,跟出大明宫来送她。
  她对摄政王说,近来喜爱琵琶,听闻定王府上的曲欢姑娘一手琵琶精妙绝伦,想请她入宫教习一二。
  曲欢,便是公孙红。
  李玄白并没多问,或许是也知不该多问,抓着茶杯咽了口茶,允了。
  允了,便将她赶了出来。他才下了朝,一众官员候着觐见,没有容她说闲话的空。
  才出了大明宫的庭院,天上便砸下簌急的雨来,噼啪打在伞上。吴顺替她撑着伞,伺候她一路绕过御花园被雨浇得湿透的假山,尖细的嗓子问:“娘娘,咱们去哪啊?”
  她缓着步子避过阶上的小水坑,想了片刻。
  回菡萏宫,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被顾怀瑾逮到。
  去紫宸殿,嘉庆帝前些日子在笑乐园内吓得有些痴傻,她若去了,劳心劳力,低声下气地伺候个没完,说不准,还得耐着性子听他恸哭。
  她确实非要他的宠爱不可,可是,当他哭哭啼啼唉声叹气地抱怨个没完时,她也不愿往他跟前凑。
  想到这,她忽然道,“听说贵妃娘娘那一日之后吓得病了?如今怎样?”
  吴顺额鼻上有一道蜈蚣般的疤,开口声音却一股奴才味,谄媚笑道:
  “回娘娘,贵妃……吓破了胆啦。听说这几天,在景仁宫里边儿蓬头垢面,听了咱们摄政王的名字就嚎,白天也嚎,夜里也嚎。前些天,皇上进景仁宫探望了一回,叫娘娘的疯样给吓出来了。这回,恐怕又要失宠咯。”
  “那摄政王如何。还气吗?”
  “摄政王的脾气,您不是不知道。笑乐园内这一出,贵妃娘娘的安生日子,是再也没有啦。”
  她听着,微微一哂。
  吴顺跟着道:“这些天,就靠顾先
  生日日问诊开药,给她吊着精神呢。”
  她步子一滞:“顾先生每日都去?”
  吴顺低着眼赔笑:“不每天都去,也不行啊。娘娘快吓疯了,离不开人。阖宫谁敢跟咱们摄政王对着干哪?跟摄政王对着干,就是这个下场!”
  离不开人。
  她将这几个字又在心上嚼了一遍。
  莫非不止每日一回问诊,还日日去景仁宫中陪她?
  她深吸一刻,没说话。
  曲径一拐,前头景致变了,是一个人。滂沱大雨,竟未撑伞,一人茕茕在雨中孤行,远远看去,白色的雨帘将他浑身玄黑都浇成了灰色,袖摆湿漉漉黏在手臂上,从头到脚一派淋漓。
  衣裳深黑,脸色雪白,整个人色彩相衬得太极端,仿佛一盘肃杀的棋。
  她的步子登时顿住,往后又退了半寸。
  他怎么在这。
  怎么不撑伞?
  两人隔着重重雨帘,一时都未彼此问安。一旁树叶被雨水打得哗啦作响,簌簌摇动,顾怀瑾站在雨里,缚着双眼,静静面朝着她。
  许久,两人仍是不问安。
  吴顺不知这阵诡异的沉默究竟是何深意,心下惶恐忐忑,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顾先生,您别在雨里头走啊。您上伞底下来。诶哟,您瞧瞧,今儿怎么就只带了一把伞!”
  南琼霜眼睫惊乱地扑扇两息,避开眼睛。
  雨声中,面前人缓步慢行过来。
  “娘娘这是要去哪。”
  未等她答,一只清贵修长的手,滴答着剔透水珠,伸进伞底,接过了伞柄。
  南琼霜不安地瞥见伞沿抬高了一些。
  “若顺路,不知可否与顾某共用一把伞。”
  不打算由她,还偏要问。
  吴顺小心窥着两人冷冷神色,识趣地自伞底下退开,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淋雨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