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作者: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20      字数:4010
  
  夜色里的洛京城,一片屋檐相连,绵延无尽。街道上已是无人,寂寥无声。
  云瞒月眺望片刻,扭头对南琼霜道:“我先带你走一遍。”
  南琼霜颔首。
  趁这边并无守军注意,两人骤然起身,足尖轻点,轻轻巧巧踏在风中。
  云瞒月武功极高,不似那些长于拳脚、疏于轻功的五大三粗的男人,她轻功也格外好。揽着她,在夜色中也能奔跃如雨燕。
  足下街景一刹一刹转变,方才尚在远处的酒楼,下一瞬牌匾就逼在眼前;方才还模糊不清的没套马的马车,转眼就落在身后。
  她随着云瞒月的脚步蹬挪跨越,夜风扑鼻,两人拐了又拐,终于行至乌衣巷尽头。
  窄巷尽头,一片霍然开阔,正是月色下漆黑茫茫的仙女湖。
  仙女湖上一片幽暗。
  到得仙女湖,已是不必再跑。南琼霜踩在屋檐上,腿脚已有些软,往旁稍稍趔趄一步。
  云瞒月抬起手臂,由她扶住。
  方才奔得太急,不觉如何,这时兀地停下来,她才发觉心脏已是跳得厉害,人喘得喉咙几乎干涩,连肺都隐隐作痛。
  “还好吗?”云瞒月忧心忡
  忡地伸出胳膊,兜着她背后护住。
  她捂着胸口点头。
  这些年,因着办差,她几回出生入死。不仅别人给她下毒,她自己也给自己下毒,身子早已经坏了。
  极乐堂的差事,办仍能办,但打,已经不能打。狂奔,也勉强。
  “我无事。”她气喘吁吁地将喉咙里的涩痛压下去。
  云瞒月微微摇头,揽住了她的肩扶稳:“你一向太强求你自己。”
  南琼霜望着澄明月色,一时无言。
  “最近还好吗?”月亮底下,云瞒月的侧脸英挺而俊秀,“许久没与你一同办差了。”
  她不由想起皇宫之中那一篮子事。毛琳妍又复了宠、常太妃之事尚不知会如何、嘉庆帝开罪了摄政王、顾怀瑾……
  她皱了下眉:“还好。”又道,“你是否又长高了?”
  云瞒月哑然失笑。
  她身量高,几乎快与顾怀瑾一般高了,远远看去,比男子还气势逼人。
  云瞒月望着她苍白脸色,想起几年前两人一同办差,她还不至因为狂奔几步而气喘至此,环着她后背的胳膊又兜了兜:“当真还好?我瞧着你身子似乎更差了。”
  她无话可答:“我无事。”
  月色底下,云瞒月偏首凝望她,神色认真得几乎有些痛心。
  当年她们逃杀场初遇,她便知这个女人,生得病弱貌美,然而心性坚不可摧,是以即便是她云瞒月,也始终高看她一眼。后来,又同她一道办过几回差,更惊觉她身上有种常人难匹的豁达通透,不由怜惜。
  “霜儿,你一向办差太不要命,何必如此。”云瞒月叹息一声,“将身体底子造作尽了,便是赎了身,抑或坐了堂主之位,又能如何。失手几回,又能怎样。”
  南琼霜捂着心口平缓呼吸,许久未言。
  她一向不与同僚交心,但云瞒月太强,强到毋需勾心斗角,她对她总会少几分戒心。
  “说到堂主之位。”南琼霜道,“你打算如何。”
  “男人们扶不上墙,无人打得过我,堂主不当也得当,早晚也得当。你呢?”
  “我打算赎身。”
  云瞒月唔了一声:“也是条路子。不过,若如此,你还是别坐副堂主之位为好,否则,肩上有担子,怕他们不肯放人。”
  “确实如此。”
  云瞒月又道:“我听闻你在同那公孙姑娘争夺副堂主之位。”
  南琼霜嘟囔一声:“也不算吧。我一心要走。”
  “只怕你无心争,人家有心。”云瞒月捋了捋她背上的长发,“公孙姑娘,你还是提防些为好。”
  南琼霜默然不语。
  “对了,我有东西给你。”
  南琼霜偏首:“什么?”
  云瞒月自怀中掏出一匹长绸,奉到她手上。
  她接过来,才见那牛乳般的白缎子,月色底下闪着细碎的光,触手滑腻异常,似乎是特殊的丝线编织而成,风一吹过,拂动若水波。
  “云翳锦。”云瞒月道,“公孙姑娘的绝技,在于九宝琵琶之中的十八道暗器。其中最毒的一道,名为暴雨梨花针。若出此招,万针齐发,骤如暴雨,常人躲闪不得,唯有一死。你的武功,是用丝线的,更是难以抵挡。”
  南琼霜捧着那长缎子,一时神色沉重。
  云瞒月说得对。暴雨梨花针克她的蛛罗丝,公孙红若动杀心,她恐怕难有活路。
  即便两人在菡萏宫有些近似友谊的东西,但情谊,谁说得准呢。
  同僚就是同僚。
  “这是我办差收缴来的。云翳锦织法与材质俱有讲究,质地细密,银针难以穿透,你若不嫌弃,刚好给你。”
  南琼霜垂眸思量半晌。她其实不爱受同僚的好处,每回拿了人家的东西,总想着还人情。
  “收着吧。绸带、水袖一类的武器,我不喜亦不擅,你若不收,我也只有交给藏刃司。”
  她抿着嘴唇考虑片刻,还是应下:“如此,谢谢你。”
  云瞒月顿时笑起来。她欣赏她已久,还谈什么谢不谢的。
  “试试吧。”她道,“你们这些正儿八经的女儿家,甩这些长得鼻涕一样的东西,还能甩得又美又准,我也只有叹服。”
  月色底下,南琼霜将那云翳锦随手挥开,那白练登时泛着碎光横上夜空,在夜风里款款飘零。
  “都是自小在门内练的。极乐堂与你们七杀不同,七杀堂中人,习武在一个‘精’字。”她轻描淡写抬起手一接,那缎子便乖顺聪明地一截一截奔入她掌心,“极乐堂的,原本也不指望武功多高,习武是为救急,力求什么都会点,拿来便能用。”
  她一动作,云瞒月便担心她失足踏空,架着胳膊护着她的腰,一面仰头感叹:
  “确实好看。果然,这些女儿家的兵器,还是得在你手……”
  “里”字尚未说完。
  云瞒月消失了。
  她身侧登时空空荡荡,静若虚无。
  南琼霜一个激灵,仿佛有东西自她尾巴骨钻入骨髓,寒颤得猝不及防。
  忽然,身后、背后,贴了什么东西。
  她脚下登时踏空,人往后一栽。
  骤然撞在身后的东西上。
  头顶喷薄着低低的喘息,腰间倏地捆了两条手臂,她肩膀蓦地压下一股力,什么东西搁在她肩头,滚烫的呼吸倏地扑在她颈间。
  顾怀瑾头搁在她肩膀上,弓下身子,额头蹭着她耳畔。
  “乖乖,这又是谁。”
  第148章
  皇宫内雨中一别,顾怀瑾原本是打定了主意,欲遂她的愿,一刀两断的。
  那张沾着血的字条,连半句回复也无,他更加笃定了要断。
  毕竟,他从未欠过她什么。而他,被欺骗、被辜负、被忽视、被冷落,从始至终。
  他的姓氏不许他爱一个窃山的仇人,他的心法不容许他爱一个如此凉薄之人。他已经爱她爱到血肉模糊,为了她,他的自我已是一片废墟,他但凡聪明一些——就不该再爱下去了。
  遑论,还有雾刀那些不知真假的话。
  倘若那条狗说的都是真的。
  倘若那条狗说的都是真的,他把天山之祸,放过得太容易了。
  天山之仇。
  他合该恨她。
  所以,他再也不去见她了。想她也不见,想她到梦见她也不见,吐血也不见,明知他吐血她就会让步也不见。不该爱了,就是不该爱了,再爱下去,负山负己——别犯傻了。
  谁知,这般刻意磨炼自己心性,却在窗边,一仰头,望见她在月亮底下。
  她蒙着面,那又何干。她在迢迢夜色里,身影纤如蒲草,他蒙着眼,还是能一瞬辨出她。
  她在月亮底下,朝着人笑。
  他多日未见、日思夜想、白日憎怨、梦里深吻的人,在遥遥月亮底下,朝着人笑。
  她还记得有几天没见他了吗。
  还记得连面都不肯让他见吗。
  她竟敢对那人笑!
  “乖乖。”他发觉自己难以自制地微微战栗,手臂几乎勒进她腰身中去,头伏在她肩上,额头厮磨她耳畔,脑海里却全是撕咬开她颈脉的绮.念:“这又是谁啊。”
  怎么他才刚刚放了没两天,就有人垂涎三尺地恭候着了。
  恭候他退场腾地儿?
  怎么这么……招人爱啊。
  南琼霜太熟悉他,他这个样子——怀里热得吓人,心脏咚咚锤砸胸腔,拥着她,力气用得怨而戾,几乎已经不能算拥抱——同当时无量山重逢,完全一致。
  她心里咯噔一下。
  下一瞬,便对远处迎面飞掠而来的云瞒月大喝:“别过来!”
  “乖乖。”顾怀瑾紧拥着她,一字一字咬得极轻,仿佛响尾蛇的轻摇,“谁啊,这么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