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作者: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20      字数:3991
  
  他木然眨眨睫毛:“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到底是得了这句话。
  “我没有要跟你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应当轻松,坐起身子,伸出手覆在他手背上,倒去安慰他,“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叫你不再同我在一起。因而今日,你问什么,我答什么。”
  那条外裳披挂在她肩上拖曳,金屑闪动,在他眼里,美得仿佛仙娥。
  她连这种话都说得自如,他想,半点红尘不沾,怕不是
  真是个仙子。
  她的手缓缓收紧,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并在她掌中,温柔而认真,“怀瑾,天山之祸,错不在你,在我。你要恨,也不该恨你自己,该恨我。”
  他望着她坦然神色。
  她觉得,自己语气还算沉着,表情还算冷静,不至于叫他瞧出来。
  她轻轻劝:“恨我吧。”
  顾怀瑾什么也没说。
  忽然。
  他倾身过来吻她。
  她始料未及,被他一下子压得往后倒下去。他手按在她背后,承住她,缓缓地托着她往下,将她放倒在船板上。
  膝盖顶开她双膝,扣着她手腕贪婪深吻。
  吻像嗜人的海洋。
  他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她吞吃下去,两人合为一处。
  “好。”良久,他气喘吁吁地放开了她,已经吻得双唇晶莹、脖筋虬起,手指挑开她外裳,粗糙的掌心环着她腰身一路碾磨,到最后,终于取来了一旁的一只捣臼。
  公孙红爱花,犹喜碾磨花瓣,以碎末制作胭脂,此时放了一只捣臼在舟内。
  南琼霜亦喜欢这些花儿粉儿的,他晓得,于是拿过来,触及了最芬芳之处。
  他杵入其中,缓缓地捣。
  “那么,我今日问一次,也只问这一次。”
  南琼霜闻着那扑鼻花香,听天由命地闭了眼。
  “你同那人,到底是怎样。”
  “那人?”她被熏得眼底泛泪,苦苦招架。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面对她,他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提,更不愿听。
  “什么叫‘怎样’。”
  “你爱他吗。”
  她骤然感觉花瓣被那研磨杵捣得七零八落,一阵实实的、笃笃的响,她慌张失措地惊叫一声,不得不抓着东西稳住了。
  他是真抱了决心来的。
  她慌忙斡旋:“不爱,当真不爱。”
  “那你爱的是我?”芬芳熏人,他怕殃及池鱼,将她膝弯扶上了自己肩膀。
  她纤细足踝上,一根纤细红绳,吊着一枚金铃,在他耳侧,响得人心焦。
  他忽然缓了片刻的攻势,她见缝插针着平缓,润润干涩的喉咙:“……对。”
  他轻笑了下,侧首在她腿上一吻。
  铃声歇了两瞬,顷刻又摇起来,碎碎泠泠,在小舟中,萦绕不息。
  “你说爱我,我真的能信么。”他愈发磨得急了,这个问题,他思念若焚的这几天来,已经在他脑海中徘徊不停,他稍微一想便含恨,“你早就说过爱我。在天山上,就一直说,一直说。可是,到现在,几分真几分假,我都不知道!”
  “我当真……”她几乎快被那异香药翻了,身上一阵销魂的酸涨,闪躲无门、百爪挠心,“我当然……!不然当年,又为何留你!”
  “既然爱我,”他冷哼一声直怼进捣臼正中,锤得捣臼四壁几乎涨裂,“又为什么放他下山!”
  她尖叫一声,半个字也答不出了,嘶着嗓子抽气,眼前大块大块的颜色彼此相融着洇在一处,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说啊。既然爱我,为什么放他!”
  又是一记重舂。
  她高喊一声,手塞进齿间,咬着自己掌缘,强自平缓。
  他不甘,紧跟着刀剑相加,步步紧逼,一时整艘船随着他动作打晃,击水声、捣花声和着铃声交叠漾开,“说啊!为什么放他,又为什么说爱他,为什么天天去大明宫晃,为什么天天在我眼前去大明宫晃,我不在眼前,你岂非住进大明宫了!”
  她实在受不了,神思涣散茫茫,唯有哀蹙着眉连声嘘叹:“没有……你别……”
  “你对他到底是如何!”铃铛一阵哗啦作响,给摇得几乎绕着红绳兜转,“这个问题,这么多年,我问过你千百回了!到底是如何!你今日不给我个答复,你休想——”
  话骤然停了。
  今日若不给答复,往后连问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仿佛给人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泪落如雨。
  “你若不给我个答复,”他只僵了半瞬,再度歇斯底里地狂摇,血泪四散飞溅,打在她脸孔上,她几乎心痛得要死掉,“你若不给我个答复,我就是死了也不甘心!”
  “我……”她根本说不出话,耳鸣又晕眩。
  “你知道的,我只会问一次,只会今天最后问一次。”他忽然停下来,一字一字,郑重其事,“不论你如何作答,答案我也只会记这一天。明天之后,二人再无干系,所以真话假话,都不重要,我只是要个回答!”
  她的眼泪登时从眼底决堤而出,两侧分流下去,灌满了耳朵。
  “我没有爱过他,没有爱过。不管你要听真的假的,答案就只有这一个。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他听得这句话,仿佛溺水之人得了口烟,末路之人得了种安详的死。
  他轻轻喘着,快虚脱一般,满头大汗,眼底一点水光。
  这种痴狂时刻,他眼圈一向是浓郁的粉。玉雕般英俊的人,带了点秾丽之色。
  真好看啊。
  他当即气势汹汹地追着她唇吻来,索吻到她头脑嗡鸣、溃不成军。
  停了半刻,两人都心知没有余裕再闲话——就这一晚上,就只有这一晚上,再多就没有了——他复又拾起那杵,连捣如急雨,捣臼中花瓣早经受不住,黏软如一滩香泥,他心急火燎丝毫顾不得,“那么,我再问你,你真同那人亲过吗?!”
  她呼吸和神智一同僵滞一瞬。
  雾刀,那条死狗,连这种无关大局的小事,都告诉他了。
  是咬定了他过不去、想不通,故意把这事告诉他的。
  那条死狗。
  顾怀瑾眼见着她倏然变了眼神,再傻也知道是何意,心中轰隆一声巨响,仿佛被一道惊雷自天灵盖齐齐劈开,两行血珠从眼底喷薄而出:
  “你亲过他?!你当真亲过他?!”
  南琼霜登时抽抖得连扶都扶不住,自己都未发觉,已经一阵叠声的失控的哀呼,身前人亦大吼得失态,“你真亲过他?!为什么亲他?为什么?!亲他做什么?!为什么亲他!凭什么?!你——!?”
  “你回答我。说不说!到底为什么,怎么回事!凭什么亲他,为什么亲他,你自己想要去亲他的?!见了面就亲了他?!那时候我还——”
  他还,连“皎皎”两个字都不敢叫。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为什么。
  如果是伎俩,他会想死。如果是爱,他会更想死。
  “骗子。轻佻、自私、心狠、随意、花心、骗子!”他落着泪大骂,“初见他就亲了他!?你若爱他,我早就放手,何苦处心积虑骗我至此!亲他,你凭什么亲他!”
  “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怎么过的吗!我有多想你!我想你!你日日去大明宫闲逛,我要见你一面,难如登天!我那么想你……那么想你……我不顾天山的事想你想得发
  了疯,我图什么!你凭什么!你们两个究竟凭什么!还不如一齐死了好……负心的东西,早点死……”
  身下人不答,始终、始终、始终,不答。
  小舟摇得左□□斜,几乎沉没,湖水一波一波拍击船身,舟内铃响如狂风刮过高树,舟中沉喘、闷哼、高呼、惊叫交叠纷杂,只是谁也不吐字,谁也不说话了。
  终于,一声尖利的猫儿似的哭叫,捣臼中花瓣碎得不成样子,花液四溅,染得捣臼四壁一片旖旎薄粉,舟内芬芳得叫人无从落脚,小舟的摇晃终于停了。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沉默地各自披了衣裳。
  心照不宣地,彼此背对。
  南琼霜扶着船壁堪堪站起来,刚一起身,顷刻两膝一软,半分支撑不住,跪在地上。
  顾怀瑾遥遥在门口站着,冷静自若地理袖摆,半步也未动。
  他宽袍大袖,一身玄衣,一言不发地,绑上了那根黑色绸带。
  南琼霜半点儿表情也没有。
  她走去船尾那堆早摆在那的夜行衣旁——原本她应该换了这衣服回宫的——蹲下身,自衣服中的暗囊里,掏出了两颗东西。
  脚步声一下一下,她走去他身侧,平摊开手掌,将那东西递给他。
  顾怀瑾面无表情地垂首望了一瞬。
  中间实、外圈虚,光一折射,流光溢彩。
  是他当年,拿本命珠给她打的,那对耳环。
  他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