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作者: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20      字数:4017
  
  他气得可多了,她还在这问为什么。
  “我同……”她忽然想到不能对他说云瞒月的名字,堪堪截住,“我同那个人什么也没有,别瞎想。人家是女人。”
  “天底下竟然有这种女人。”一提这事,他火更大了,“若是男人,倒还好防了。偏偏是个女人。搂了抱了我也不能说什么,你当着她面换衣裳,我也不能说什么。是否明日亲了,也是金兰之情,你跟着她走了,也是情同姐妹?”
  “我……我如果同她走了,当然是情同姐妹。”她语塞,“不然会情同什么?”
  顾怀瑾:“所以你想跟她走?”
  南琼霜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她觉得这一切很诙谐:“你到底……”
  顾怀瑾知道自己是在妄加猜测——假如她真对那女人有意,根本就不会跟他纠缠了,他们之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只是,仍旧有股邪火,在肺腑里翻滚着烧。
  他怎么每回见那女人,都觉得不对?
  她看她的眼神,分明跟那轻狂小子看她的眼神一样。
  欣赏、在乎、怜惜。
  偏偏,又是个女人。再越界,他也抓不住把柄。
  他像明知自家的宝贵之物在被贼人觊觎,却没钱买把门锁的穷光蛋般,束手无策,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你真的别多心……”南琼霜简直无法明白他怎么会这样想,身上软得连呼吸都累,却一哆嗦一哆嗦地笑了起来,“到底在想什么呢,我真不懂你。只是中了药所以她才抱我啊。而且她是女人……”
  她是女人,所以,抱一下怎么了。
  这话他最不爱听,干脆打断:“那么,明知道自己身体弱,怎么还出去掺和这种事?”
  “不是我要掺和。”她软软地去拉他的手,“是被调出去的。你别生气,我没有不爱惜自己。我多惜命呀。”
  “你惜命?”他冷笑,大拇指却抚了抚她手背,“没见过人惜命,还用自伤的法子来骗人的。”
  自伤的法子——楚皎皎。
  她的话一下塞住了。半晌,惴惴垂下了眼睫。
  天山上那些手段,果然,他还是在意吧。
  他一言不发,搂着她的背,把自己的寝衣披到她肩上,再环着腰帮她系带子。
  南琼霜沉默得愈发煎熬。靠在他怀里,心却像一只舴艋小舟,浮浮沉沉、漂泊无依。
  或许两个人只能如此了吧。离得再近,也无法真正靠近。像一只汪洋中的小舟,极其脆弱,随时倾覆,永远靠不了岸。
  她终于还是开了口:
  “怀瑾,你真的想好了要不断吗。”
  他最怕想起这些事,也不想再答这种问题。
  他不答,搂着她,一点点把寝衣的带子替她系好。
  她望着他恍若未闻的、认真的面孔。
  一字一字地轻吐:“我可是细作。”
  许久。
  久到她几乎以为他结冰了,久到她觉得根本不必问了,久到她又开始想起,兰阁之夜她杀他前,问他“门派和我,你选谁”时,他最后的那段沉默。
  半晌,顾怀瑾还是不答,也没看她,将她轻轻往后放倒在衾被里,起了身:
  “白灼虾和黄瓜炒蛋都做好了,我吩咐热热。”
  “怀瑾。”她艰难挣扎着坐起来,长发拢到胸前,“你好好想想,我不勉强。”
  又不勉强。她什么都不勉强。
  当年的事,他是不知道吗?他若能放,早就放了。
  想闭上眼睛糊涂些,偏偏她要逼着他清醒。
  良久,他站在桌前,闲谈似的,将摊开的书卷字帖一本本收好:
  “我没有拿你当细作。”
  “我与从前不一样了。从前,我认死理,一切都要从道德这两个字里筛过,不仅筛己,也筛人。不仅筛‘果’,还要筛‘术’。”
  “我是按仁义道德一丝不苟活过的人。可是怎样?又带来什么?事到如今,我并不认为那有意义。”
  “所以,那些,我不遵守,也不在乎了。”他将书卷一册册归入书架,背影如一棵乌竹,“我只认‘果’。”
  “椿药、自伤,这些手段,你自己或许觉得下作,但我已经无所谓了。我不拿下作与高尚来评判自己,也不拿这话来评判他人。若说当年的事有一点好,就是叫我从君子幻梦里醒来了。世间的事,没有那么黑是黑,白是白的……”他垂下头叹息,“你不必为你那些手段愧疚。”
  “现在,我只认‘果’。结果如何,就如何。你当年,取走玉牌是无奈之举,留我一命,更是抗令。即便你是作为细作上山的,却不是作为细作下山的。所以,我没有拿你当细作。”
  “所以,别总拿细作两个字说事了。”他淡淡说,“我不爱听。”
  她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忧心。
  或许她该感动吧。
  可是,一个最看重门派的人,为了她,连这种头都要低。
  从前她或许爱看他低到尘埃里,可是如今,他低到尘埃里,她反而不开心。
  爱是种共感的巫术,他受伤她也痛,他自欺就是她自欺。
  他转过身,眼上绸带已经解了下来,“除了饭菜,想不想喝些什么?”
  她没胃口,恹恹地想流泪:“不要,都不要,不想吃。”
  “怎么不想吃?”他从书架前走回来,复又坐在她身前,低下头去追她眼睛,一点一点地哄,“你的性子,晚上一定还没有吃饭。又出去跑了一整晚。”
  她不说话,偏开头。
  他心里有些明白了。
  当年的事,介怀的何止是他。
  他后知后觉地垂下眼,心中只是无力。
  当年的事……当年的事,他也还过不去。
  他自顾不暇,她的愧疚,他也爱莫能助。
  “不论如何吃一点,听话。”他温温的手指抚着她指尖,弯下腰来凝望她眉睫,“从前的事我们不提了。乖乖,你这么心疼我……我怪谁也不怪你。”
  她眼睫倏地抬起来。
  对上他柔柔的双眼。
  卷曲的、纤长的睫毛,柔软望着她,里面一点自己的影子。
  她看见那倒
  影的眼睛里很快盈上一层水光,颤巍巍的。
  她垂下眼。
  “我一直觉得,我太不心疼你,所以你才……”她眼泪大得像葡萄粒,唰唰滚落。
  他只是轻轻说:“你没有。”
  她眼睫颤抖一下,抿紧了唇。
  顾怀瑾捉住她的手,垂睫玩着她指尖,在她的指节上流连打圈:
  “我想死,一是因为自认有罪,二是因为你不要我。”
  她又惊又委屈:“我哪里不要你!我说断掉是为了你好……”
  顾怀瑾相当平静地回望。
  她忽然收住了话音。
  他那眼神的意思是,那并不会对他好。
  “你为什么总觉得我没了你,还能好?”他摇着头疑惑,“我真不明白。当年,你一出事,我就快活不了了。后来,你又坠崖,没有半个字给我。你以为我怎么挺过那五年的?不过是为再见你。好不容易捱到再见你,你跟我说要断掉?”
  他轻笑了一声:“你早说要断掉,我又何苦熬那五年,趁早殉了门派就是了。”
  “你不要说这种话!”
  真想骂他,可是他悲伤得太平静,像一个苦涩的死湖,她的话顿时都没有了。
  她闭了眼睛,筋疲力竭地委到他怀里去,牵着他的衣袖盖住脸:
  “我要你,乖乖。就算是说要断掉的时候,也没有真的不要你。那不过是希望你好受些……但是,是我想当然了。”
  “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们在一起,比我们分开对你更好,那我们就在一起。”
  顾怀瑾拥着她纤巧的背脊,只觉她中了软骨散后,每一寸都得依靠他,整个人软得太可爱、太惹人怜惜,几乎想将她搓成个小团子。
  他弯着腰去贴她的颧骨脸颊,一点一点厮磨着蹭:
  “不是说要办差,办差吗。怎么,左了性子了。”
  她幽幽叹了一声,任他揉捏:
  “不然呢。你要死要活的,难道我为了审录司上那一笔,放任你抑郁而终?”
  他一阵低低的笑,把她脸颊挤进自己怀抱里,衣袖兜在她脸上,用额头和鼻尖蹭得她天昏地暗的,良久,在她后颈轻轻落吻:“乖乖,好乖乖。”
  她扁扁嘴:“酸死人了。”
  他怀里很热,呼吸也很热。被他拥着,简直要被他身上的气息催眠了,她含糊不清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他终于放开她,又将她好好倚靠在床头上,牵了衾被盖好,“吃点东西再睡。喝点什么?”
  “都行。”
  “没有胃口,煮点山楂水?你不是爱吃山楂?”他走去开了门。
  她望着天花板,又是怅然。
  “……不喜欢。我不喜欢山楂。当年做了一碗山楂冰圆子,你就记住了。其实,那不过是为了用山楂红染得嘴唇艳丽些,叫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