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作者:
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20 字数:4022
李慎舒不欲妄谈主子,只是垂手恭听,不答话。
南琼霜拿汤匙有一搭没一搭地舀着:“倒是整日给皇上算命,不知他有没有给自己算过何日死?”
说完,神色冷蔑,若无其事地拎高了衣领。
他最爱亲她脖子,昏天黑地的吮个没完,上面吮,下面蹭,她总疑心身上有印子。
一想,心上如有蚂蚁爬。
李慎舒只是不抬头,不应声。
“罢了,前朝的事,后宫操心也是无益。”她叹息,扬着下巴朝那燕窝努努嘴,“姑姑,试试温。”
“是。”
李慎舒将那燕窝舀了一勺,端在唇边,轻轻啜了一口。
瓷勺对面,南琼霜手拄在下巴上,一双眼睁得灼灼浑圆,含着笑意,炯炯盯着她。
三分之一、三分之二、全部。
李慎舒确将那一勺尽数咽下去了。
南琼霜始料未及,微微愕然。
她摇着扇子,若无其事地笑:“还烫吗?”
李慎舒犹自微笑:
“还烫。娘娘还是放凉了喝。”
南琼霜望着她那雷打不动、半分破绽也无的完满的笑弧,缓缓捏紧了手中帕子。
一双眼,从头到脚,上下打量她。
那一晚,雾刀带她出宫办差,这李慎舒是瞧见了的。她也是往生门出身,自然知道雾刀那一身打扮,便是往生门的教引。
李慎舒定然是知道她的身份的。
为了诈她,引她暴露,她特意给了她一个机会下毒,支开了清涟远香,就为助她
得手。
谁知,这碗燕窝里,没放药?
她是真端了碗好好的燕窝,给她喝?
南琼霜望着她低眉浅笑的脸容,忽地觉出,李慎舒此人,或许比她想的,还要深不可测。
第172章
九曲黄河灯阵,乃是宫中沿袭已久的习俗。入了秋,在宫中里里外外缀上三百六十五盏明灯,路径依周易九宫八卦排布,一盏灯喻一尊神,模拟黄河九曲之势形成迷阵。阵中有“生门”,有“死门”,皇帝持灯在前,引嫔妃大臣入迷阵,若能率众自生门而出,便是国运昌盛、顺应天时之兆。
当是时,京中人心惶惶,流言蜚语蜂起,一贯钱,昨日能买一斤油,翌日买不了两个鸡蛋。已有流民逃窜出城,官兵屡禁不止,上上下下,正需天子上告天神,下慰民心。
是以,在这风云诡谲一触即发的当儿,宫中却是忙着张灯结彩,喜庆非凡。
——虽然,此时办灯阵,多少是为知天意,多少是为大难临头前最后纵情欢乐一把,人人心知肚明,人人闭口不言。
嘉庆帝愈发惴惴难眠,谨守斋戒,日夜期盼灯阵当日上感天神,抚慰民心。
九月初五,是顾怀瑾卜算出的黄道吉日。
酉时初,《中和韶乐》大奏,嘉庆帝率宗亲拜过三皇神位,道士齐诵《北斗经》,以朱砂点灯芯,祭阵启灯。
戌时正,夜已黑透,宫中却是明灯煌煌,通明炫目。
灯阵正设于御花园之中。三百六十五根铜柱立于灌木花草之间,柱顶放一盏五色华灯,色彩辉烁,炫繁夺目,四下里一片彩光流溢,众妃嫔大臣垂首列班于灯阵入口,各色朝服宫装都被华灯映得染了色。
灯阵四周,以彩幡和薄纱围起,用以阻风。
四下里都是摇着铜铃护阵的宦官宫女。
南琼霜手中执着凤尾灯,与同执着灯的毛琳妍并肩站在一处。
皇上持灯在队首,嫔妃紧随其后,文武百官执灯随之。阵中通径狭窄,仅容两人通过,是以两人虽然见了彼此便竖眉毛瞪眼,仍是不得不相安无事。
顾怀瑾作为嘉庆帝的肱骨心腹,随在两人身后。
确切地说,是她身后。
摄政王却久久未至。
李玄白的性子,是最散漫落拓,这等繁琐仪典,虽说带了点娱乐享受之意,于他到底还是麻烦,过了两刻才姗姗来迟。
嘉庆帝站在队首,半句怨言不敢有,见了李玄白,倒赔着笑道,“皇兄,快来,快来。”
李玄白走近,半分眼神也未递给南琼霜。
自从顾怀瑾自戕了一回,他从她的反应里琢磨出点滋味,再不肯自欺欺人了,连日不曾同她说一句话,也不再召见她。见了她,仿佛见一粒尘埃,目不斜视地走过,半分心也不用。
南琼霜不知他是装不在乎,还是真不在乎,但不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如从前那样对他了——顾怀瑾实在介意得厉害。
她亦默然不语地垂着眼,只当不晓得,没看见。
嘉庆帝引了他至身侧,竟还眉开眼笑地拉着他,将他按到了右侧,自己站去了左边,与李玄白并肩。
齐宋以右为尊,这是让出了尊位,显而易见的谄媚之意。
李玄白轻蔑笑笑,倒也受了。
不多时,引路太监一喝,嘉庆帝和李玄白终于抬步入了灯阵。
众人紧随其后。
灯阵之中,一片灿烂。
南琼霜压根不关心往哪个方向走,走哪个方向也不由她,只望着前方一片漫漫灯火,神飞天外。
嘉庆帝和李玄白一向话不投机,仪典之上,更是半句话也没有,这两人不开口,余下人等更是唯有噤声,四下里唯余铜铃护阵和风刮在阻风纱上的声响。
安静使她愈发神游。
想着想着,一抬眼。
嘉庆帝和李玄白,一个身着明黄,一个身着杏黄,在辉煌灯火下几乎辨不出分别,两个今日都戴了熠熠生光的帝冠,束腰负手,同步缓行。从背后望去,两个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此时才惊觉这两人生得有几分相像。
再一细看,李玄白鬓角锋锐利落,剑眉斜飞入鬓,五官如刀雕过了似的挺拔深艳,至于嘉庆帝,虽然不如他这般英俊非凡,额鼻的起伏错落倒也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细微之处相异的多,凑在一处,看起来就不同了。
她有些愕然地眨眨眼。
灯火下,离得远些,真叫人分不清。
忽然不期然歪了一瞬,她一个趔趄,险些崴了脚。
毛琳妍弯着唇偷递过来一眼,一点喜滋滋的窃笑,又老实把脚收回来。
南琼霜烦得直翻白眼。
这么多人在此,闲的没事干,在这种场合给她下小绊子!
后面百官随行,她最初没理。
孰料毛琳妍今日绝不肯轻易放过她——听闻嘉庆帝得了那颗鹿血丹后,第一个想到她珍妃,她恼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几乎想把菡萏宫一把火点了——半刻,又是趁着转弯,耸着肩膀往她身上撞。
她真烦了,瞥了一眼。
毛琳妍得意洋洋地强压下嘴角。
顾怀瑾看见了,奈何百官在身后,众目睽睽之下,他要开口阻拦,总得思量两回。
却见李玄白回过了身。
静静扫了毛琳妍一眼。
毛琳妍当即屏息凝神,冷汗满身,老老实实收了动作。
李玄白回身只回了一半,又如常转回去。——只回一半的意思是,他见不得谁在他眼皮子底下跟他的人造次,但身后那个人,他也不屑一顾。
既不原宥,也不挽回,他不在乎。
顾怀瑾亦是微微冷笑。
装腔作势,这潇洒小儿,是真在乎。
南琼霜静默无语地走着,忽然感觉身后的人上前了几步,手中青色文灯的长柄几乎擦着她的衣袖,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她落左脚,他落左脚,她出右脚,他出右脚。
这么近的距离,他的灯快把她衣裳点着了。怎么,还想贴着她走吗?
传闻中的情夫在前,情夫在后,九五之尊的夫君在前侧。
想回过头去瞪他一眼,想着百官在此,两人当着人又是死对头,终于作罢。
顾怀瑾随在她身后,半刻不挪眼地望着她。她垂眼了,睫毛很长,耳朵底下的珍珠一步一晃,人纤细又柔软,他看着,控制不住地想抱一抱。
忽地,李玄白出了声:“本王怎么觉得在原地打转?”
南琼霜一直闷着头神游,这时才发觉,似乎确实在原地兜圈子。
这么简单的灯阵,甚至时时有引路太监指引。嘉庆帝竟然会在这其中迷路?
嘉庆帝冷汗淋漓,今日观灯阵,是与国运挂钩的,若是堂堂九五之尊连个灯阵都走不出,那是天都不欲他做君主之意,还谈什么国运?
他道:“朕以为,是这条路。不知皇兄有何看法?”
“看法?今日九曲黄河灯阵,是皇上发了话要办的。本王无非跟着走。”他晓得这灯阵沾着吉凶风水的说法,有意撇清,“皇上若要本王跟着留心,早说啊。”
嘉庆帝无话可说,面皮涨得通红。
他一早就担忧在众人面前露怯,为此特意多安排了几个引路太监,不想走来走去,还是给困在了阵中,走不出!
一阵风来,阻风纱罩得阵外花木影影绰绰,四面琳琅灯阵里,太监举着彩幡,往左边某个方向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