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作者: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20      字数:3992
  
  “但情爱这回事,并非是相像便能勉强。不如说,正因我们两个太像,才不可能。”
  “我们是一样自我,一样薄情,得不到手转眼就放。但是,你亦晓得,不在乎是因为得不到,忘得快是因为留不住,事事放手,是因为事事被人抛下!”
  “抛下”两个字一出口,他眼里霎时漫上了一点水光。
  积在睫毛里,背衬着烛海,是两条金色的细丝。
  她惊得张口结舌:“我们,我们太悲观,不信自己会被爱,也不愿为情爱让步,因此我们不会为彼此多付出什么,就像当年菩提阁——”
  “当真吗?‘不会为彼此付出什么’,当真吗?”
  他转眼间已经逼至她身前,连蒲团都未拿,曲着膝径直坐至她旁边,一只手支到她身后,连他眼下那颗小泪痣都在昏暗里清晰可见了起来:
  “戏班子,朱砂膏,出宫令牌,东珠,珊瑚手串,簪子璎珞珠花,你想要什么我没给你!只知道记着当年菩提阁!”
  他一掌按在她肩上,将她按得直接倾了下去,她满心惶然地扒着矮几,人被他搡至窗子和矮几的夹角,他身上熏的香扑鼻而来,两片好看的唇翕动得叫她心惊胆战:
  “那我问你,我刚软禁过你,你见了我气也不顺眼也不抬,可那徐卫按着剑到了我身后,你怎么又提醒我?”
  “方才灯阵中遇刺,你我多日不睦,人人都只关心那疯子皇帝的安危,怎么就你抓着我的胳膊,叫我的名字?”
  “我是什么脾气,你那般顶撞我,我还容你,还叫人巴巴地到冷宫里给你送瓜果——你可知那些话,若是旁人,十个脑袋也不够杀!”
  他已经近在咫尺,英挺的直鼻逼在她眼前,她从未与他这般近过。
  若是那个人,这个距离,是要接吻的。
  呼吸一波波喷薄在她人中上,他身后是满墙盈曳烛火。他一动,满殿的光影混沌交错,唯有那一颗小耳坠亮得像甘甜的毒。
  他很好看,狐狸眼,花瓣唇,英艳逼人。
  “我问你,这么多年,我于你,究竟算什么!”
  他何曾这样苦苦逼问过谁。以他的性子,直接打杀了就是。
  逼她到了墙角,下风的还是他。
  南琼霜浑身发寒,滞涩地喘了两口气:
  “不是情爱,是……”
  他又往前逼近两分。半阖着眼偏唇,几乎要吮上了她的唇峰。
  她心脏狂跳:
  “——是知己。”
  “谁他妈要跟你当知己!”
  殿内骤然一声暴喝,满殿烛火飘摇,南琼霜未及反应,眼前已经是千影重重的海墁天花,她被搡得倒在地毯上,宝相花纹的波斯绒毯——面前是怒不可遏的人。
  李玄白一身长发柔软地倾泻到她两侧,高鼻深眼窝,长睫压下一层阴影,背对着烛墙,脸上光影深邃又狂乱莫测,一只膝盖,缓缓顶开了她双膝。
  空气黏稠得像毒药。
  南琼霜惊得浑身都麻了,怎么,不止是顾怀瑾,这人也要为了情爱两个字发疯了,男人怎么都这般啊?
  她心里打冷颤,面上强装着自若,嘴角牵起:“我说,你做事之前多想两回。”
  李玄白搓着齿关嗤笑,刮了刮她的下巴,一种亲昵的威胁:
  “怎么,你真当我不敢勉强你吗?”
  “你敢吗?”身下的人却笑了,一双眼戏谑而冷锐,睨着他,“你再说一遍,你真敢吗?你明知我的个性——”
  “你明知道,我的性子正如你的性子,我们两个人,是如出一辙。勉强我是个什么结果,你当真猜不出吗?”
  李玄白一言不发,耳坠随着粗重的呼吸微微摇动,一晃一晃,亮得她忌惮又心惊。
  他长发些微打着卷儿。不知为何,她竟然注意到这个。
  她心惊胆寒地等他回复。
  李玄白双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眼里暗影浑浊迷狂一片,眸子眯了又眯,喘.息得已经……叫她疑心他情动。
  她心里更是一片晕眩冰寒。
  他该不会真要在此……
  这么多年,她还没落到哪个男人手里这般遁地无门过,色厉内荏地气势汹汹:
  “多年情分,毁于一旦,你别逼我。”
  良久。
  背后烛火琳琅,他英俊面容阴鸷而凶戾,终是缓缓撑起了身。
  只堪堪停在她鼻尖前数寸处。
  沉迫的威压。
  “那么,我问你,知己是何意。”
  她见得了空隙,紧赶着坐起了身,却又被他不由分说地抵在窗角。
  她沿着他唇角一路向上看进他眼睛。
  他身上很香,两个人都喘着。
  烛光下,他身影遮头盖脸地兜住她全身,她仿佛被一座影山压在底下,动弹不得。
  那熏香,许是雪中春信。
  她忽然觉得这一刻很狡猾,很可怕。
  “知己……”她仍旧强装冷静,“知己是什么意思,你不懂?”
  “我跟他谁懂你。”他只有六个字。
  她道:“你。”
  他鸦羽般的长睫懒懒垂下两分,孤倨地受用。
  她却接着道:“但是,所谓情爱,并非一定要是什么知己。我不是那些酸腐文人,什么俞伯牙钟子期,贾宝玉林黛玉,我不期望人懂,也不必有人来懂。”
  “怀瑾爱我,珍惜我,包容我,我最不堪的一面给他看,他也接纳。”
  “他爱我,非是用我来满足他自己,他一切都为我好。”
  她不知怎么,说到此竟然哽咽:
  “我被无数男人爱过,唯有他一个爱我是为我好。所以你不必对我说什么懂不懂的。我只说一句,怀瑾所经历之事,若是在你身上,我们一定是不死不休
  ,绝无可能彼此宽宥!”
  “你是说,我懂你,不重要?”
  “对!”她声音清脆笃定,“我毋须人懂,我要人成全,要人包容。”
  他仿佛被当头一击,崩裂满地。
  所有怒火和诘问于是都涩痛地卡在喉咙里。
  对,姓顾的占一个仁厚,他能给的宽容和成全,他给不了。
  良久,他恹恹一嗤,坐直了身子。
  她缓缓坐起来,两人并肩同坐,他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神色,她继续道:
  “因而,你也不必说什么,‘他不过久别重逢,难以自处’之类的话。我懂他还是你懂他?我倒有句话要问你——你亲眼见着怀瑾因为我到此境地,你这性子,真能毫无芥蒂地爱我吗?”
  李玄白垂着头玩袖摆,忽地滞了动作。
  良久,羽睫压着眼睛,甚至不曾眨一眨。
  她说:“你现在说爱我,也不过是爱而不得,一时昏头。我真允了你,你就想起我是如何薄情,如何城府,如何养不熟,如何忘恩负义了。若是天山弟子,倒也罢了,一国摄政王,安敢留这种人在枕边!”
  李玄白不恼,听得却静静笑了,垂首半晌,终于闲闲地起身踱步,一面走,一面笑。
  大殿之内,静悄悄的,唯余他的轻笑回荡不绝。
  南琼霜并不明了他为何而笑。
  烛影飘曳,他在煌煌灯火中负着手,鬼一般漫行了一圈,终于抖着手抓起了一旁的茶杯,润了润嗓子,抱着肩膀,似乎浑身发冷似的:
  “你怎知我——”
  话音未毕。
  殿中轰然一声巨响。
  回声震荡,大殿嗡鸣,门口的描金山水花鸟屏风霍然倾倒,木屑灰尘之中,站着一个玄衣大袖的人。
  顾怀瑾立在幽幽暗影之中,浑身仿佛被玄关的黑暗吞没了,唯有一张雪白脸孔:
  “摄政王,还没够啊。”
  南琼霜三魂七魄飞走一半。
  李玄白曲着腿散漫靠在殿柱上,笑得愈发颤抖,喉咙里咽着苦茶,声音仿佛哽咽似的:
  “跳出来,你赌输了。”
  顾怀瑾已经步入了大殿,径直朝正中呆若木鸡疯狂回想的人走去,不由分说握住了她手腕:
  “她未选你,你也没赢啊。”
  李玄白玩着小耳坠,有几分惬意:
  “少得意。两情相悦?真可笑。你若是在我的位子,就是同灭国仇人苟合!”
  南琼霜骤然感觉腕上力道收紧了三分。
  顾怀瑾身影如一座压抑枯败的荒崖。
  李玄白扶着额笑,笑了半晌,吊儿郎当地换了条腿曲着,齐紫的大袖挥得如一阵风吹即散的烟:
  “滚吧,都滚吧,赶紧滚。”
  顾怀瑾将她急急牵出了大明宫。
  临走前,她最后回身看了他一眼。
  灯火辉煌的大明宫,有万千盏烛,万千道影。但重重影子簇拥间,唯有一个寂寥孓然的人。
  他还在笑,抱着肩膀。
  不知怎么,她竟然觉得,他在哭似的。
  ——他这种人,怎么,竟然会为女人难过?
  她转过头,顾怀瑾闷着头往前疾行,玄袍翻涌如墨,她后知后觉地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