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作者:
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20 字数:4017
话毕,他缓缓转着眼珠,睨着一概人等,暴喝:
“尔等欲反?!”
声音陡然响彻大殿,仿若虎啸,回声幽幽。
常平忽地双腿打起晃儿来,明知道如狼似虎的众军士正在背后盯着他,犹自无法自控地恐慌:“摄政王,我们奉命……”
“奉命,奉谁的命?!”李玄白遽然起身,两三步逼近常平眼前,两旁的金戈侍卫唰地两片雪刃横锋在前,他死盯着常平双目,犹如虎视,“天子脚下,岂容尔等作祟!大内禁地,你们深夜佩刀擅闯,可知是死罪!”
常平顿时连呼吸都没了,直视着他那双眼睛,不自觉地就抖成了筛糠,想跪下。
他身后的女真人更是惊慌。
常达今夜发兵,给他们的说法是奉密诏、擒小人,哪里知道摄政王并无什么密诏,更无甚小人要清。
他们是给骗进宫中帮人谋反来了!
李玄白冷笑着退开半步,福余三卫狰狞刀刃逼在眼前,他是丝毫也不忌惮,负着手在众反贼面前转着圈踱步:
“常家军是定王一手培养所出,他们愿为定王牺牲,本王倒也理解。可是你们这帮女真人,是否脑子不好?”
他讥笑着望着领头那张女真面孔:
“你们女真人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中原卖命,不过为几两银子。如今竟要为了银子,将命搭进去?!莫说这钱你们有命挣,没命花,便是挣了,又焉能回乡?!”
“你们家人可知你们在中原参与篡权谋反之事?!皇上若出了事,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尽是齐宋之敌!到时齐宋与金国不睦,齐宋发兵攻打
尔国,两国交战,民不聊生,你以为你们家人在远乡,能高枕无忧吗!”
“谋生而已,何至于搭进自家性命!”
此话一出,常平登时心惊胆战。颤颤回身望了一圈,更加心惊。
福余三卫各个阴沉着脸,面色凝重,眼神闪烁,闷不做声。
他心里顿恨他下令叫这些人学了中原话。若是听不懂倒还好了!
“莫被旁人动摇了军心!”常平紧攥着刀柄,掌中汗湿,刀柄在手中滑了又滑,嘶声道,“不听令者斩!”
“斩?”李玄白慢悠悠从鼻子里哼出一个笑,竟还有心情缓缓坐回榻边,翘起二郎腿,“谋逆,按律当凌迟。听你的话,趟夺权这场浑水,还不如受斩!”
殿中气氛霍然为之一变。
常平是何等聪明之人,顿觉氛围有异,有如置身龙潭虎穴,此时不是草木皆兵了,草木真真切切地就是兵,他脑子急转,灵光一现:
“尔等擅闯宫禁,已是反贼,难道是放下屠刀便能成佛的?!听我的命,死也是斩,听他之言,降也是凌迟!”
女真人顿时又齐齐一怔。
“那不会,怎么会呢。”李玄白十指交叉着扣在膝盖上,长腿有一搭没一搭踢着,“本王治国,素来宽大为怀。这样吧,归顺本王者,本王既往不咎。若杀反贼,本王重重有赏。”
常平回身大喝:“摄政王最是不愿女真人留京,你们清楚!”
李玄白手指闲闲朝常平一指:“诶,腿都抖着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骑在这些人头上叫唤了。你杀过人吗?”
女真人这才顺着他手指一看,惊见常平这厮面上平静,两条腿已经抖得如年近古稀之人上冰湖。
他们这才明白这小子是何等初出茅庐。
面前另一人,却在人数甚巨的敌人包围之中,谈笑自若。
女真人风气尚武,将领若无资历,绝不肯服,又尚勇不尚智,最瞧不上汉人只敢智取、无胆强攻,见常平兵刃未接,已经怕成这狗熊样,各个心头大怒,哗然拔剑。
刀光映亮常平惊恐的脸。
未待常家军拔刀阻止,李玄白晃着腿又发了话:
“要从本王,拿常平首级投诚。”
咕噜一声,常平头颅滚落在地。
血泉从断颈中直直喷溅出来,射得老高,弯成弧线,溅得床帷上血梅斑斑。
角落里的吴顺尖着嗓子哀嚎了一大嗓,仿佛断了脖子的是他。
女真人目带审视,一齐朝床帷中间的人望去。
李玄白眼下缀了一颗妖艳的血,拨着小耳坠,笑得恣意:
“算你们有诚心。”
福余三卫哑然肃立,抱拳行礼:“恭侍吾主!”
余下的常家军各个大惊失色、手足无措,方才常平还在皇极门前妙计频出,若无他,他们今夜简直进不了宫,怎么转眼之间就成了刀下亡魂,断为两半,连句遗言都留不下?!
常平今年不过十六七!
常家军有的悲愤,有的大骇,有的茫然,大多惶惶不知所措。
鲜血蔓延至御榻下,李玄白踏着新鲜温热的血,弯着嘴角站起了身,信手去窗下果盘拣了一个李子吃:
“其余人呢?”
常平已死,常家军已是群龙无首,不从他,还能从谁?!
李玄白却垂眼擦着李子的白霜,随手往窗外一指:
“爱从我的,便从。依旧要为定王效忠的,便去。本王谁也不勉强。”
话落,当真有两三个不识趣的,一步跨出,抱拳要告退。
未等他李子的白霜擦尽,噗噗几声,那几人已是仰着脖子趔趄倒地。
鲜血浸透了宝相花纹的波斯绒毯。
福余三卫和金戈侍卫面色不改,收刀入鞘,朝李玄白抱拳。
李玄白将李子核吐在掌心,随手往瓷盘里一丢,“还有点眼力见。”
“走吧。”他抬步踩过被血浸得如湿润苔藓般的绒毯,一步一步踩出一点咕叽的声音,从窗子遥望出去,紫禁城在死寂夜色下沉睡,他叮一声弹剑出鞘:
“用常家人的血,铺本王登基的金陛。”
常达欲入宫夺权,除了得要他李玄白的命,还务必控制紫宸殿那位。
他没有想到的是,到得紫宸殿,紫宸殿内,空无一人。
桌椅倾倒、架台倾翻、柜橱洞开、床帷被扯下半圈,满架子的书零落一地,巨大的书架整个压在地毯上。
唯独没有任何人影。
没有嘉庆帝,没有常达,没有理应侍在嘉庆帝身侧的顾怀瑾和众太医。
李玄白此时才觉急火攻心,这生了癔病的小子,是活的玉玺、活的龙椅,他落在谁手里,谁便能借他的口给他李玄白下一封诏令,旦夕间废了他摄政王的名号!此时人又去哪了?!
若落进了常达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却见重重金纱床帷间,似乎有一个侧躺的身影。
他匆匆大跨步迈过去,抓着床帷唰地一扯,衾被哗然被他掀开。
翻涌起伏的被浪间,李玄白急喘着,终于定睛看清。
一滩血泊已经尽数沁进了刺龙金锦床单,那血泊之上,阖着眼、唇边淌血的人——是身着明黄寝衣的王让。
嘉庆帝的大太监。
第177章
菡萏宫密室内阴冷漆黑。
四下里一股湿土的腥气,还有些挥之不去的霉味。随意一碰,石墙冰凉,再摸索下去,又沾了一手不知是何物的东西。
墙壁上有一个与菡萏宫相通的小孔,只是夜已深了,殿内未点灯烛,小孔里是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见。
南琼霜竭力把手上沾的东西甩下去,半蹲下身子,盲人似的伸手四面摸索。
小腿处,磕到了一根硬硬的棱,是顾怀瑾给她留的小榻。
她扎着马步小心翼翼地摸出了小榻的全貌,缓缓挪了上去。
小竹榻吱呀一声。
太静了,静到她简直难以相信,紫禁城内,今夜便要改天换地。
十几日前,她也是经这密室去顾府与顾怀瑾相会,一面盯着他把鸡蛋羹好好吃完,一面问他局势如此不稳,他做何种打算。
彼时他收完了碗,在桌上搁了一张棋盘,摆开棋盒,一面落子,一面道:
“常李皆输,我才能赢。宫变是早晚的事。既然如此,不若由我先发制人,好过人为刀俎,措手不及。”
她拈起一颗白子在掌中掂着:
“你的意思是?”
他落了一颗黑子:“挑得常李双方早日相斗。”
“趁双方准备犹未万全,逼得一方仓促出手,一方狼狈应对。”子落,嗒一声,“二虎相斗,必得同归于尽,这一盘棋,才能算了。”
“同归于尽”。
南琼霜默然,凝重地垂首。
“你的差事究竟如何打算?”他又落了一子,“收网的令还没下?”
她黯然摇了摇头,落下一子,捻着棋子摩挲:“不知到底要拖到几时。”
“那你……”
这些事情,她最近翻来覆去地想,想不出个答案,每回都头痛欲裂。
她痛苦不堪地揉揉眉心,哀叹一声。
末了,她道:“收网令不知何时下呢,再拖下去,只怕形势要先一步生变。说不准,没等我动手,先有一方掀了棋盘,我就给抛下台来,成了双方相争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