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作者:雪明媚      更新:2025-09-15 10:20      字数:3304
  
  “那是自然。”她缓缓眨眼,“我为了赎身这一刻,生死不顾地拼了十二年。”
  李玄白却道:“但是,时局不稳,朝中仍有老臣作妖,那疯子还不能动。你若想亲自动手,至少还要在我这宫里待上三月。”
  南琼霜顷刻垂了眼,水光波动里,她左右两难着沉默。
  那么久,顾怀瑾只怕要整日胡思乱想。
  他自己一个人,饭也无心吃,觉也睡不着。
  李玄白看出她的踌躇,自然也明白她意思,一笑置之:
  “罢。”
  多年情分,彼此照料。
  承她紫宸殿相救之情,成全她吧。
  他抬眼望出船篷,御湖上是一片粼光闪烁,他迎着潮湿的略带水腥气的风,呼吸了一口气。
  “本王替你赎了身吧。”
  “赎身后,放你回无量山。”
  *
  她无数次想象过赎身那日会是怎样光景,却从未想过,是如今这般。
  以摄政王之名重金委托,往生门放她放得异常轻松,第五个差事仍未完,竟也未究。
  原来她苦苦挣扎十二年的事,在这等天潢贵胄手里,只消一盒金子,一句口谕。
  原来困了她十二年的门规可以全不作数。
  一心办差,竟是井底之蛙。
  回无量山那天,李玄白推了晨会,换了便衣,只带几个金戈侍卫,亲自来送。
  二人骑马出宫,一路经闹市集市,向北而行,直达渡口。
  渡口上一片雾霭茫茫。天水一色,远山隐在云深处,显出个囫囵轮廓。
  李玄白送人送到渡口,立在水边,攥着马缰,似笑非笑看着面前人。
  她褪去了贵妃华服,白纱帷帽白衣裳,头上一根素银簪子,松松挽了个发髻,余下长发,黑瀑般披在背后胸前。
  立于混吞山色水雾间,玉瓶一般,身后一片青蓝远黛。
  跟她在天山上时一个样。
  李玄白看着她那身打扮,骤然想起。
  他在天山呆的第七年,她孤身一人强闯了他凌绝阁,几乎从那峭壁的入口处跌下去。那日,他刚巧在阁中饮酒,抬眼瞥见,遂踏着花树,将她带上来。
  一晃,这么多年。
  落花犹似坠楼人啊,落花犹似坠楼人。
  情情爱爱,是是非非,知己又作对,作对也知己,这么多年,谁说得清。
  她是从山上来的,如今,也要回山上去了。
  他仰起头。
  云雾里,日晕朦胧不清。
  他唇角带点笑意,小耳坠在风和雾里摇得鲜艳。
  困于天山的那许多年,他最初深恶痛绝,不愿提起。现在想想,那山上的灵潭、古树、山雾、夜风,四时的晦阴,漫山遍野的落花——也是个景致幽美而自在之处。
  那些年,他在山上闯出天大的祸,都无人敢管他。又可同宋瑶洁作对,又能同她谈情,还可借谈情之机,气气那姓顾的,日子也是美哉。
  如今在金銮殿里——金銮殿却是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亦再不能随心行事。
  水色渺远,她轻轻掀起面前帷纱,回身过来,对他道:
  “不必再送了。”
  其实,再想送,也只能送到这了。
  李玄白望着她,不知为何,竟觉得她那一身白衣染了山水色,她好像要入了画,随水而逝似的。
  他抬眼笑了只半瞬,就垂下眼来。
  知道她懂他,也知道她要走,他不想再看她了。
  他若无其事捋着缰绳,一节一节地在掌中倒腾那绳子,笑嘻嘻开了口:
  “我说,你信不信命。”
  “命?”南琼霜正伸手欲将帷纱放下来,闻言停住了,“信。”
  李玄白笑着:“我也信。”
  “我幼时,曾经在路上遇见一个算命的。那人给我一算,说我命格甚贵,日后必要临极。”
  “我没等高兴,那瞎子又说,若要临极,是个孤独命。失去之物,不可胜数。”
  一阵风来,他高马尾在流风雾霭里轻扬,领子跟着簌簌摆动。
  话落,顿片刻,他仰首望着天上流云飞逝,呢喃着说:
  “如今一看,他说准了。”
  “说准了?”南琼霜已将白帷纱放下。
  隔着白纱,她的面孔,看不清了。
  他这一瞬就失去她了,比他想得还要早——她急着告别,甚至不肯多给他瞧一眼。
  她最懂他,真不留吗?
  白纱后,只看得清她嘴唇翕动,她笑:
  “九五之尊,普天之下莫不归你。你又失去什么?”
  于是李玄白望着远山大笑:“自然没有,说着玩的。”迎着风伸懒腰,吊儿郎当地打了个哈欠:
  “我有,什么都有。”
  渡船已靠岸,南琼霜朝那船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望他,只见他即便是便衣,身上仍是佩金戴玉,奢贵非凡,唯有腰间佩剑,鞘身纯黑无饰,衬得显眼得紧。
  她忽然想起他有个互换刀鞘的友人。
  她遂问:“你那刎颈之交,尚安好吗?”
  李玄白愣怔一瞬。旋即再大笑:“好,当然好。”
  她于是放下心,压低帽檐,上了船:“那就好。”
  李玄白喜笑颜开地望着她上了船。
  她站在甲板上,遥遥朝他摆手。
  就这样了吗?就这样再也不见了。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不顾金戈侍卫劝阻,驱马逼到船边,距离江水,只差半寸。
  船上游客见他衣着非凡,身后一大群气势逼人的近侍,全窃窃私语着往这边看。
  众目交汇间,他只抬头望着渡船上的她:
  “楚皎皎!”
  南琼霜兀然回头。
  李玄白骑在马背上,少年帝王,英俊华贵,灼灼而踌躇:
  “喂,你这一走,还回不回京?”
  南琼霜一怔,不是他下了令不准顾怀瑾再返京的吗?
  她道:“你准我回,就回。”
  “回吧。”他调转了马头,只留给她一个傲慢背影,扬起了鞭:
  “等你回来,我带你骑马。”
  “诶!”她急急叫了一嗓。
  李玄白鞭子堪堪滞在手里,半回过头,用余光瞥她。
  她扒着船壁探出身子:
  “我叫南琼霜。”
  南琼霜。
  他在心里跟着念了一遍。
  最后,他嗤笑一声:“什么破名儿。”
  未待她答,鞭子一扬,他先走了。
  一骑宝马,绝尘而去。
  这人。
  南琼霜扁扁嘴。
  船开了。她复又转头。
  四面水波远阔,云雾浩渺,渡船驶离渡口,江面上推开一圈圈剔透涟漪。
  混于一处的天与水遂被渡船划开一笔。
  南琼霜望着那青黛远山,清甜水雾温柔沾湿眉睫,她吸了一口江风入肺,静静地想。
  当年冒险一闯凌绝阁,无非是欲利用他,引得二人相争。
  万没想到,是日一见,今日再别,已成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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