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作者:
蕉三根 更新:2025-09-15 10:23 字数:3813
明绰退出来,正看见灵芝领着一位身着金甲的人过来,显然也是要求见。只是这位执金吾卫穿着怪异,身上是军侯的甲,头上却是中尉的盔,一看便是新被提拔的楚培。
“楚中尉留步。”明绰扬声把人叫住。
楚培转身,见到是长公主,立刻把盔摘下,夹在手臂下,给东乡公主行礼。
“母后在与桓令君议事,中尉有何事?”
楚培让她两声“中尉”叫得面上一红。他被派出去找长沙王出逃的儿子,找得满面尘土,无功而返,本来想着回来挨教训呢,没想到一顶中尉的盔就戴头上了,他甚至都没时间把身上的甲一并换去。
“臣无能,没找到萧犯的两个逆子,特来向太后请罪。”楚培擦了擦脸上的汗,“臣刚从太极殿过来,萧犯手下那位白衣谋士尚有一口气在,臣想留着审一审那两个逆子的下落,但中书令坚持不留活口……”
楚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显然是来请太后定夺的。
明绰:“太尉怎么说?”
楚培禀报:“太尉身子不适,中书令已将他送回府了。”
明绰顿时皱起眉头,在心里暗骂谢聿糊涂。谢郯身子不适她是信的,可是这些宗亲里头年纪在谢郯之上的不在少数,太后一个都没放走,他倒显着谢家权势了,现在又非要灭方千绪的口,这不是心虚是什么?要消除宗亲对萧盈的怀疑,方千绪不能死。
“母后脱不开身,我随中尉去一趟吧。”
楚培犹豫片刻,还不适应万事要他自己做主的中尉职责,但明绰没有给他多想的机会,举步就走:“不能就这么杀了方千绪,我去和舅舅说。”
楚培连忙跟上,一面道:“臣,臣就是这个意思,长公主慢点……”
明绰哪里慢得下来,几乎是跑着去了太极殿,刚到殿门外就看见太医们已经到了,在门口守着的执金吾卫来跟楚培汇报,说是陛下的意思,方千绪已经止了血,被送去执金吾卫那里,等中尉审完再送有司。
“陛下?”楚培吃了一惊,“陛下什么时候来的——诶,长公主?”
明绰匆匆跑进殿中,看见萧盈正和桓殷一起蹲在一个老者身边,正扶着他让太医诊治。明绰依稀记得此人姓石,曾经也是个驸马,娶的就是大将军之母安阳公主的哪个姐妹,但具体哪一个,明绰已经记不清。
石驸马如今都八十多了,他的公主妻子早已逝世,还是被太后召来这宗亲宫宴。当时有人从殿外射杀刀斧手的时候,石驸马行动不便,躲闪不及,被流矢擦伤了大腿。后面事情一件赶着一件,他人微言轻,竟也不敢说自己受了伤。一直被关在这太极殿里,直到血浸透了整条袍子才被大将军发觉。
石驸马颤颤巍巍的,仍要给萧盈行礼:“陛下,老臣不敢……不敢……”
萧盈摁住他,一时竟也不知道按照辈分该怎么称呼,只好温声道:“老寿星别动,让太医看看你的伤。”
明绰停在几步远的地方,没过去。萧盈也没有看见她,一路把耳朵贴到石驸马的嘴边听他说了什么。听完了,还露出了一丝笑意,又安抚地握着老人的手。石驸马经了四朝,也没哪个天子这般对他关切,一时竟然老泪纵横。桓殷在一旁看着,目光落定在萧盈身上,神色若有所思。
太医给石驸马止了血,唤了两个小黄门过来把人扶起来,萧盈和桓殷这才放开手。两人都站了起来,萧盈看见袖上沾了血,正低着头拂。桓殷十分大胆地打量着他,明绰心里顿时一紧,意识到大将军是在量萧盈的身高。
“陛下是生得比寻常人高些,”桓殷淡淡地开了口,“真是芝兰玉树。”
萧盈笑了笑,凑到了桓殷耳边。其实他没什么机会跟大将军说过话,但开口的姿态却非常自然,好似一对明君良将,本该如此亲密熟稔。
“北地的蛮人都生得比咱们高,大将军可知是为何?”
桓殷微微一退:“人种有不同……”
萧盈轻轻摇了摇头,打断他:“那都是他们自小喝牛乳喝出来的。”
桓殷怔了一下,倒是确实听说过这个话。北地的蛮兵更容易出大块头,体格健壮,力大如牛,多是游牧为生,自小拿牛乳当水喝。
萧盈抬手理了理袖袍,负手而立,笑着对桓殷道:“朕幼时体弱,母后心疼,含清宫里日日供着醍醐,连长公主都吃不着,还要上朕这里偷吃呢。”
桓殷斟酌着陪了一个微笑:“太后慈母心肠。”
“朕记得,桓大将军家里孙儿也七岁了吧?”萧盈突然又道,“醍醐是好东西,以后宫里每日都送一碗到府上。”
桓殷连忙躬身:“老臣无功——”
“桓家有功!”萧盈一把握住他的手,“桓湛平叛定乱,也是大将军的功。”
他下了力气往下摁了摁,君恩如山,君威也如山。桓殷的手被摁下几寸,眉目不惊,肩上却似塌了一层。然后他低下头,轻声道:“桓殷谢陛下天恩浩荡。”
明绰看了一会儿,什么
都没说,也没有出声唤萧盈。他的胸口还浸着一小块暗色的血,就在心口,几个时辰前,他曾那样用力地把她搂在怀里的位置。
她转过身,无声地走出了太极殿。桓廊几乎与她错身而过,带来了太后解禁太极殿的诏令。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母后的,多半是拿中书令已经把太尉送回了家一事来说嘴。母后此时应该很气急,但是明绰并不担心宗亲们还有谁会有异心。
殿外,残阳已如血。
第19章
暗室幽窗,一灯如豆。
方千绪盘膝面壁,坐于灯下,面前只一碗清水,已入了定。他虽然还俗多年,但是打坐的功夫不曾丢。囚室被打扫得很干净,他被乱刀所伤,虽不致命,但伤口深长,太医嘱咐居室要清洁,也不可过于寒凉。楚培没慢待他,着人熬了当归黄芪等等补气血的药送来,他也照喝,毫不惧怕有毒。
囚室门口发出拖长的“吱呀”一响,惊动了灯下的人。方千绪睁开眼,但没有回头,只听见一个人沉重的脚步声,停在囚室里唯一的坐席前,然后是微微粗重的呼吸,来人的身体似是比重伤的方千绪还要不好,只是坐下的动作就耗费了他无数力气。囚室外没再听见脚步声,相送的人留在门外,始终没走。
方千绪静静地听着坐下的人调整好呼吸,重新平复,才开了口:“太尉大驾光临,方某有失远迎了。”
谢郯轻轻地咳了一声:“你如今不叫我老师了?”
方千绪重新把眼睛闭上:“太尉十五年前已经说清楚,你我师徒之情尽断,方某不敢攀附。”
谢郯什么都没说。十五年前那场争吵仍历历在目,如同昨日。方千绪自恃才高功大,他为大雍寻来幼主,解国难,定江山,扶社稷,谢家的权势有他一半功劳,为何他不能出任尚书令?除了家世出身,他比桓廊差在哪里?
谢郯因此大怒。可他斥责一句贪权,方千绪就有十句百句等着还他,伪善,势利,迂腐……能骂的方千绪都骂过了。但那时谢郯纵着他,他骂得多难听,谢郯再生气,最多也就是拂袖而去。
可他越纵,方千绪就越恨,直到他终于明白,谢太尉不肯许他入仕不是因为清正不肯弄权,而是他不能允许自己的玩物与他并肩站在朝堂上。
“你走以后,我派人到处找过你。”谢郯突然轻声道,“你真是好本事,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千绪微微垂头:“太尉要灭我的口,我岂能不躲?”
“是李姬收留了你?难怪我找不到。”
方千绪也不否认,只是冷笑了一声。
“难为她,当年那个情形,还有余力护着你。”谢郯叹了口气,“你是如何识得李姬的?”
方千绪闭上眼:“同太尉又有什么关系?”
“让李姬把萧盛和萧益交出来,我可以饶她的性命,让她去瓦官寺出家,安度余生。”
方千绪终于转过头来,看定了谢郯,许久,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意:“像王夫人那样吗?”
谢郯眼下突然一抽,好像方千绪抽了他一巴掌。方千绪看得清清楚楚,唇边的冷笑便扯出几分快意。
“我与李姬相伴多年,有夫妻恩义,太尉还是死了这条心。”
谢郯又陷入了沉默。方千绪现在已经转身过来,两人对坐而望。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即使是成了阶下之囚,身负重伤,即使这样充满了讽刺和恨意,他一笑起来也仍是好看的。只是这种美也成了挑衅,他的眼睛像镜子,一览无余地照出了谢郯的苍老和衰弱,让谢郯突然升起一股毁灭他的冲动。
“夫妻恩义?”谢郯的声音冷冰冰的,“李姬的丈夫是孝文皇帝。萧忞唤你几声‘亚父’,你便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吗?”
方千绪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但逞强似的不愿褪去,嘴角怪异地斜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谢郯。
“太尉想说什么?”方千绪的声音很轻,“说我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男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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