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作者:
蕉三根 更新:2025-09-15 10:23 字数:3846
“你再说一遍,”谢郯嗓音沙哑,“那个什么……梨树?”
卞弘赶紧接话:“顶勃梨咃树。”
“有毒?”
卞弘低下头:“是。”
“陛下的心痛之症,就是因为这毒?”
卞弘恨不得把头低到地底下去:“是。”
谢郯不说了,他下一个问题本来是“是太后?”可是已没有必要问了。卞弘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战战兢兢地动了一下,好像想给太尉摸摸脉,怕他又厥过去。可是还没触到太尉的手,就听到他又说:“你瞒报多年,该当何罪?”
卞弘立刻缩回去,以头抢地:“臣万死!”
“卞大人,”萧盈把手腕伸给他,“起针吧。”
卞弘膝行两步上前,赶紧给萧盈拔去了针。萧盈随即摆了摆手,轻声道:“下去。”
卞弘连滚带爬地就出去了。
“太父不要怪卞大人,”萧盈有气无力,“这么多年,卞大人为了缓解朕的痛苦已经尽力了。那太医署的小吏便是他的弟子,若非他授意,恐怕到现在朕还蒙在鼓里。”
谢郯什么都没说,盘膝坐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胡须颤了又颤。萧盈先下手为强,不叫他再有机会把事情推到卞弘头上,再和一次稀泥。太后下毒之事是萧盈的底牌,他捂了三年,就是等着最后摊出来的时候直击要害,逼谢郯做个决断。
若是到了这份上,谢郯还是选择站在女儿那边,那萧盈也只有愿赌服输。
“太父千万小心身子,再不可动怒了。”萧盈摇摇头,一脸万念俱灰的样子,“事已至此,还是请太父废了朕,在长沙王二子中择贤另立……”
谢郯闭上眼,滚下了一行眼泪:“陛下这话,不是剜老臣的心么!”
他留着那两个孩子,其一是被方千绪那句“萧氏儿郎哪个不是死在你手上”戳了心,偏要留两个活口,也不知证明给谁看;其二才是警示。与其说是警示天子,不如说是震慑群臣,在他们面前再一次强调,太尉若是想,随时可以废立天子。大雍的朝廷,还是在谢氏掌中。
可若论及当真废立天子,谢郯从未想过。
且不说这二子的资质有没有萧盈的万分之一,李姬选的是长沙王最年长的两个儿子,一个十六,一个十三,都是在长沙王就藩之前便已记事。无论如今他们面上多么恭顺,在心里,谢氏就是杀父仇人。谢郯要从他们当中另立新君,不如这就回家,在太尉府的水井里撒一把砒霜,全家还走得痛快些。
萧
盈见他落了泪,自己也抬袖子擦眼睛,说得情真意切:“朕从未怪过太父……都是太父仁慈,送阿娘入宫,好歹全了盈儿这些年母子亲情。不然朕到死,都没有一日有娘亲疼爱!”
谢郯让他说得心头剧震。他为何要送宋玉桥入宫?不就是因为知道太后下手的狠毒,才要生母来护佑吗?他明明就是很清楚自己的女儿能做出什么事,可他却视若无睹,一再纵容,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
谢郯仰天叹了一声,忽然猛捶了自己的胸口一下:“悔不当初啊!”
萧盈赶紧抓住他的手,伏到他膝上,哭得呜呜咽咽。谢郯低下头,把手掌覆在他的后脑,老泪纵横。
“盈儿,”谢郯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你已经是天子。你一直都会是……天子。”
他早已没有回头路了。
萧盈没有抬头,他的眼睛在谢郯看不见的地方变得冰冷而讽刺,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仍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那太后就一直都会是天子的母亲。”
谢郯只道:“我还没咽气呢。”
门外突然传来任之意外的声音:“太后怎么——?”然后便是他提高了嗓音,仓促的通报声,“太后到!”
萧盈立刻从谢郯的膝头起来,抹去了脸上的泪痕。下一刻,谢拂霜已经闯进了含清宫:“父亲——!”
然而迎接她的是谢郯阴沉之极的脸,谢拂霜心里一震,停在了原地。
萧盈站了起来,不冷不热地叫了一声:“太后。”
谢拂霜理都没有理他,只是看着谢郯:“父亲没事吧?我听说含清宫里传了太医……”
谢郯冷笑了一声:“你的耳报神可真快啊。”
谢拂霜立刻闭了嘴,这情形看起来不对。谢郯伸出了手,萧盈自然地给他搭了一把,扶他站了起来。谢拂霜看着一搀一扶的两人,似是明白发生了什么,往后退了一步。然而谢郯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气,竟然挣开萧盈的搀扶,自己走了几步,站到了谢拂霜面前。
“父亲……”
她的话没有说完,谢郯突然扬起手,狠狠地在她面上打了一记耳光。下手太重,打得谢拂霜整个人都摔了出去,头上沉重的金钗“当”的一声摔在了地上。谢拂霜只感到耳朵里“轰”的一声,有那么一会儿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有一片阴影挡到了她面前,她在感觉到火辣辣的疼之前,只觉得麻。然后声音才重新进了耳朵,和羞辱一起,重新刺痛了她的一切感官。
拦在她面前的是梁芸姑:“……太尉这是以下犯上!”
谢郯胸膛剧烈起伏:“贱婢,让开。”
梁芸姑一步都不肯退:“太尉是臣,太后是君!若是再敢进一步——”
她的话也没有说完,两边来了人,把梁芸姑拖到了一边。谢拂霜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看清这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怎么敢?!
然后是谢郯的声音:“把太后拿下。”
拿下?谢拂霜好像听不懂这两个字。但是真的有人上来摁住了她,梁芸姑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嘶叫,挣扎得鬓发散乱,想扑上来救她。谢拂霜并没有挣扎,只是怔怔地想,她不该就这样只带着梁芸姑就来,含清宫不是她的地盘,若是在上阳宫……
“太尉这是要做什么?”谢拂霜看着谢郯,终于重新积攒起几分太后的尊严,每个字都问得掷地有声,“造反吗!”
“大逆不道的是你!”谢郯上前一步,好像恨不得要再给她一个巴掌,谢拂霜昂起了脸,挑衅般地怒视着他。谢郯的手高高举起,最后又无力地落了下来,痛心疾首地摇摇头,“毒害天子是什么罪行?谢氏全族险些毁在你手里!”
谢拂霜一下子明白了,立刻转头看向了萧盈,看清了他脸上尚未干透的泪痕,便失控般地大笑了起来。多么可笑啊,她还以为萧盈为了宋夫人之死悲痛如斯,甚至在群臣面前闹到那般地步,这一次怎么也不可能忍得下去。
可偏偏在对付她的时候,他们之间就是这样牢不可破。
“毁了谢氏全族的是你。”谢拂霜极力往前倾,几乎挨着谢郯的脸,耳语如诅咒,“他绝不会放过谢家……”
谢郯扭过脸,不愿看她:“先把太后带下去。”
谢拂霜挣了一下:“你忘了方千绪说过的话了吗!”
谢郯牙关绷紧,看起来几乎要站不住了。谢拂霜热切地看着他,指望着这个名字能在谢郯身上施展什么法术。就是因为方千绪那些话,在谢郯心里扎下了怀疑的根,他才会突然要拿宋夫人来辖制天子。他心里明明也有恐惧,明明也有猜忌……
谢拂霜几乎是哀求地又叫了一遍:“父亲!”
可是谢郯转回来,重新看定了她,说出来的却是:“谢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当皇后。”
萧盈突然动了,就在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与虎谋皮的代价。可是谢郯已经转过来,朝他跪了下来。
“陛下,老臣厚颜,向陛下举荐自己的孙女。”谢郯说,“谢氏星娥,夙怀庄敬,仪范端凝,请立中宫,册皇后位。”
第31章
“此卦为天地否。”
明绰撑着下巴,看着太仆令,微微颔首,示意他解卦。
太仆令:“天地不交,阴阳相悖,君子道消,夫妻情乖,内有龃龉,外有嫌隙。六爻之中,五爻动,化火泽睽,睽者,乖也,志不相投,终日纷争,怨怼难解。更凶者,六爻动又化山水蒙,蒙者,昏也,子嗣不昌,恐多夭折,家门难安。”
明绰没忍住坐直,眉头紧皱:“可是都还不知道皇后会是谁呢……”
太仆令也轻轻变了脸色:“长公主问的是陛下?”
明绰马上否认:“不是。”
太仆令已为她拈草问卦,先问了她的婚姻。跟方才烧龟甲的情况差不多,无非是“天地交泰、阴阳调和”的好话,说她和乌兰徵是天定良缘。明绰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觉得太仆令嘴里恐怕就没有不好的卦,于是有意换了个人问,却不告诉他是谁。
拈草的时候,明绰问了萧盈的婚事。
“我瞎问的,这不作数。”明绰伸手把蓍草拂乱,“婚姻大事,单问一个人的运哪问得出来?”
太仆令脸色担忧:“长公主……”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传来一阵异响,明绰被吸引了注意力,转过了脸。
太仆令似是没听见那些动静,看着手中为明绰记录的卦象,还在说话:“长公主方才的卦象中有一变,九五爻动,化巽为风。巽者,入也,风行无形,潜藏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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