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作者:
蕉三根 更新:2025-09-15 10:23 字数:3824
第38章
旨意传达的时候,谢拂霜还站在父亲的尸首边,进来传旨的是谢聿。没有人知道兄妹两个在父亲的尸首旁说了什么,直到谢聿惊慌地高声叫人,谢拂霜欲自戕,但被谢聿死死拦住。据说宫人们冲进去的时候,太后正狂笑不止。被阻止自戕之后,她没有任何抵抗,交出了太后印玺,自己去了掖庭宫。
掖庭宫位于宫城西南角,虽也称作宫殿,实际是一座监牢,分东西两院,关着的要么是获罪朝臣家中尚且年幼的孩子,要么是皇室中的罪人。罪臣之后会被充作宫中奴役,每日还能够出去劳作,皇室罪人却被重兵看守,不能离开半步。跟在太后身边的,仍是只有梁芸姑。
当夜,谢拂霜呕血昏迷。
东乡公主连夜跪在了含清宫外,萧盈立刻遣了太医令去掖庭,卞弘回来报,说太后是急火攻心。长公主苦苦为太后求情,天子不要她跪,但也没有松口。最后长公主伏地请罪,只求他同样治她谋反的罪,好让她去掖庭宫陪伴母亲。
可是长公主并无过错,当日在场的朝臣们皆可作证,于是萧盈也没有罚她。
平心而论,天子处理这次叛乱的态度已经是宽仁之至。崔挺承诺只要谢维的手下愿意放下武器就不会治罪,萧盈没有食言。执金吾卫们战战兢兢的大清洗并没有来到,就连谢维也只是夺印下狱,他胸口受到袁煦一刀重创,伤了肺腑,萧盈也允许他就医,并未苛待。
当日曾倒向太后的朝臣,他也一律轻轻放过。尚书左丞第一个响应了太后的私函,又替她在朝中联络重臣,自知罪无可恕,捧着官帽来请死,但萧盈也只是拉着他说了半晌的话,细细地问了他为何支持太后。问完了便承诺,他也不会先祖的穷兵黩武,甚至还拿出有关盐铁的新策来同他商议。
大雍立国以来,以西征收复长安为志,为了供军需所用,盐铁皆由朝廷垄断。到了这一代,官营盐铁贪腐严重,盐价居高不下,农具又质量堪忧,已致民怨沸腾。但要一举改革盐铁之策,阻力还是太大,太后这么多年试探了多次,也没能真的下手。如今看到天子年少锐意,王左丞只感到无地自容,涕泗满面,再三请罪。萧盈反而亲自把他扶起来,拉着他的手,也跟他掏心掏肺。
盐铁之策,供的是军中的嘴,要改,最大的阻力也是来自于军中。即使眼下说通了大将军,各地将领难免要闹,最后还是大将军为难。如今大将军定国保君,刚立了新功,转头就要从他口袋里掏米掏钱,未免不太厚道。此事还是要长久议,所以他劝王左丞安心,好好在这个位置上坐着,日后还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一番话说完,王左丞已是心服口服。萧盈最后问他,当初联络了哪些人,都是什么态度的时候,他也已经没有了戒心,何人一口答应,何人摇摆不定,都一一地跟陛下坦诚以告。
这份名单萧盈一直没有。当时在太极殿的人太多了,有的是被谢维扣住了,不得已,有的呢,则是事后声称不得已。萧盈已说了不追究,所以一概当成都不得已。如今听完了王左丞所言,也还是笑着,让他回去了。
三日之后,太尉大殓。十二骑各阶军侯夹彀而行,穿过建康的长街,极尽哀荣。明绰身着粗布斩衰,跟着送葬的队伍到了城外山陵。丧仪持续了整整一天,所以她一直到深夜回宫,才得到了掖庭传来的消息。
谢拂霜病势凶险,已经神志不清了。
明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去掖庭宫的。昨日她还去掖庭宫看过母亲一次,那时谢拂霜还是清醒的,听到她说她去求萧盈治自己的罪的时候,还发了火,硬是把她赶了出去。
梁芸姑已在门前等她,明绰一见到她便先哭了起来,连问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有太医来看过了吗?怎么突然又这么凶险?但梁芸姑说,昨日是好了些,今日却又腹痛如绞,呕了几次血便再没了神智。
“长公主,”梁芸姑压低了声音跟她说,“这情形,奴婢看着……像中毒。”
明绰心中登时一凉,不得不做了两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芸姑,你把母后吃过的东西都……”
但梁芸姑又道:“吃的东西没有问题,进掖庭以后,太后吃的我也吃了。”
明绰皱起眉头,那会是什么?——最重要的是,是谁?
两人站在门外说了两句话,里头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虚弱地叫了一声“溦溦”。明绰赶紧跑进去,扑到母亲床边,眼泪瞬间变落了下来。谢拂霜的脸色竟然在短短两天之间就变得如此灰败憔悴,几乎让她认不出来了。
“溦溦……”她已是气若游丝,“还好,来得及,你来了……”
明绰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边:“不要……”
谢拂霜轻轻地叹了口气,在枕头上摇了摇头,只道:“报应。”
明绰只能发急:“母后你不要胡说……”
“我一生用毒害了很多人……”谢拂霜勉强笑了一下,“如今我也死于毒药,公平得很呐。”
明绰如坠冰窖,一时连嘴唇都发了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母后是在暗示什么?会是他吗?他不是已经宽恕了所有人吗?母后已经败了,他要母后的命轻而易举,为什么又要这样大费周章?
明绰只能哭,谢拂霜想伸手替她擦一擦眼泪,可是她连这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旁边房间突然传来了女人幽幽的哭声,丝丝缕缕,听得明绰背上突然起了一层冷汗。
“那是,燕康王的母亲……郗夫人。”谢拂霜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她看出了女儿的害怕,想告诉她,那是一个活人——可是话到嘴边,突然又犹豫了。郗夫人真的还是个活人吗?燕康王叛乱被杀,已经十几年了,她就这样被关在掖庭,也十几年了,是谢拂霜亲自下的令。可是谢拂霜自己也不记得她还活着了,这里早已不是人间。
又一阵剧痛从她身体深处传来,仿佛有一只手在搅动她的内脏。谢拂霜却突然笑了出来,也好,谁说这不是对她的仁慈。
“溦溦,”谢拂霜突然说,“不要相信萧盈。”
“母后,”明绰的声音很轻,“真的是他吗?”
谢拂霜虚脱地闭上了眼睛,她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是他也不奇怪,只是现在她都不在意了。她说的是另外的事,更重要的事。
“你心里就那么爱他吗?”
明绰含着泪拼命摇头。爱吗?这个问题已经变得太奢侈了,爱太轻了,在权力的漩涡里轻而易举就被搅得粉碎。当她
只能跪在含清宫外一遍一遍哀求的时候,她还能谈爱吗?
“母后,我错了!”明绰痛得好像心脏被紧紧捏成一团,“我不要他了,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不要做他后宫里无名的女人,不要相信他的爱……”谢拂霜喘了一口气,才得以往下说,“我已经跟你舅舅说过了,我既然事败,你就不要留在大雍了。他会坚持送你去长安。你去吧,去做……乌兰徵的皇后……”
明绰流着泪摇头:“我不能走……”
“听话。”谢拂霜的语气近似哀求,“他永远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娶你,你只会被他藏在暗处,被他夺走一切……到时候,我死了都闭不上眼!”
明绰突然站了起来:“我去问他求解药。”
谢拂霜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几乎是用最后的力气:“别……”
可是她的溦溦跑得太急了,谢拂霜已经无力抓住她,反而险些从床边栽下去。梁芸姑立刻上来把她扶起来,半抱在手臂里,扶着她重新躺好。谢拂霜侧过脸,抬着眼,又叫:“芸姑。”
“奴婢在呢。”梁芸姑握住她的手,努力朝她笑了笑。
谢拂霜小声道:“我怕。”
于是梁芸姑便坐到了床头,用力地把谢拂霜抱在了怀里。从昨晚到现在,这是谢拂霜神智最清楚、说话最有逻辑的时候了,这意味着什么,梁芸姑心里很清楚。但她没哭出来,好像哭泣是小公主的特权,她不会哭,她不能让太后更害怕了。
“只是对不住你。”谢拂霜突然说。
“太后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明知胜算不大,还是偏要争这一口气。”谢拂霜说,“当初把你从掖庭带出去,许了你,要你做这开天辟地的……第一个女相,可是如今,又把你害得,回来这掖庭了……”
梁芸姑别开脸,克制着,没有泄露出一丝哭腔。
“等我死了,”谢拂霜继续往下说,“让溦溦把你带出掖庭……”
“太后在说什么呢?”梁芸姑轻声道,“太后不会死。”
谢拂霜便闭上眼:“我要死了,我知道。”
梁芸姑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她也知道,所以她已经给自己备好了归处。
“芸姑不会抛下太后的。”
谢拂霜垂下眼睛,落下了一行泪:“我不要你殉葬。”
“芸姑罪大恶极,”梁芸姑还是轻轻地,说出来的却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忤逆谢拂霜的话,“出去了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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