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作者:蕉三根      更新:2025-09-15 10:24      字数:3829
  
  “也请将军转告陛下,”明绰的声音冷冷的,“东乡也说过,为了大雍,我愿意嫁。”
  袁煦便不再说什么。在他们身后,是蜿蜒出去的随行车马,荆州军正在帮着把那一箱箱的嫁妆往下卸,准备装船。光是随身伺候公主的侍女就带了近百人,侍从更是数不胜数。明绰回头扫了一眼,看见有不少年纪小的已经在哭了。
  “将军,”明绰又唤了袁煦一声,“东乡求你一件事。”
  袁煦一颔首:“不敢,长公主吩咐便是。”
  “陛下厚爱,但是东乡不忍见骨肉分离,飘萍满地。这些婢女侍从,芸姑已经替我挑过了。未满十五者,亲人尚在者,不必跟着渡江。劳烦将军替东乡善个后,想回家的就给点钱让他们回家,想投军的,将军就收留了吧。”
  袁煦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半晌,点了点头:“长公主放心。”
  明绰朝他行了一礼,袁煦连忙退了两步,没敢受。
  “还有一事,”明绰斟酌了一下,又道,“将军不要嫌东乡多嘴……”
  “臣不敢。”
  “桓姐姐才刚有了身孕,将军又回荆州了。东乡知道将军心中有大义,顾不得小家,只盼将军时时将妻儿放在心上,早日团圆才是。”
  袁煦眼神微动,似是有些窘迫。他知道妻子和长公主走得很近,只是袁煦从来不知道桓宜华跟长公主都说了些什么。
  他们夫妻两个一成婚就分隔两地,袁煦刚回来的时候,也当真是蜜里调油,如胶似漆。如今时移世易,桓家待他也是另眼相看,那段日子,袁煦春风得意,事事顺心,连桓宜华进宫的时候,脸上都是放着光的。
  可是袁煦在建康的日子久了,明绰再见到桓宜华,就觉得她脸上不是那么高兴了。明绰追问之下,她才说出来。她总觉得,袁煦当初娶她不过是顺水推舟,换另一个王家的崔家的女子,他也会娶,并不是非她桓宜华不可。说完了,又连忙责怪自己多心,不该拿这些事情来烦扰长公主。
  袁綦已经长大,该正式从军了,早已禀明了陛下,领了荆州军职。兄弟两个就干脆就把女眷都一并带到荆州去,谁知等到陛下下旨可以启程了,桓宜华又有了身孕,不便舟车劳顿,只好仍将她留在建康。
  袁煦看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神躲闪,脸都微微红了。明绰看着他的样子,没忍住笑了笑。是因为她要离开了吗?明明袁煦还在她眼前,她却像隔着镜花水月,看往她前半生的一抹残影。她甚至忘记了袁煦曾经在她眼里有多么面目可憎,如今面目可憎的只有一个人,其余的,都成了故人。
  “此去长安,恐怕今生都不会再见到桓姐姐了,”明绰眼神暗淡下来,轻声道,“望将军惜取眼前人。”
  已经驶过河面一半的船上突然传来了沉重而急促的击鼓声,威严地宣告着对大雍公主的欢迎。明绰转过身,欲往码头而去。
  袁煦突然从背后问她:“那长公主为何不肯惜取眼前人?”
  明绰脚下一顿,眼泪违背她的意志,一瞬间盈满了眼眶。她仰起头,咬着牙,像是和看不见的另一个自己对抗,硬是不肯让眼泪落下来。平息了半刻,才转过身来看着袁煦,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对岸。
  “东乡的眼前人,自然是在‘眼前’啊。”她轻轻一礼,最后朝袁煦笑了笑,“将军,就此别过。”
  她从高处下来,袁綦正守在那儿,一抬头就看见了她眼中的泪光。
  “长公主?”
  明绰微微别开脸,避开了他的视线:“少将军。”
  袁綦愣愣地看着她,这还是东乡公主第一次跟他说话。出行之前,兄长说他曾经见过公主,连阿嫂也说他其实见过长公主微服,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一路上,长
  公主有自己的营帐,他掰着手指头数,见到她的机会也不超过一只手。每一回见,长公主也都只和兄长说话,他只能在旁边,看不够似的使劲盯,盯到袁煦不得不用力清嗓子提醒他。
  他想记起什么时候见过她,可是到今日也没想起来。所以他牢牢记着如今的每一眼,生怕日后再忘。
  “少将军?”明绰又叫了他一声。袁綦一下子回过神来,忙伸出手想扶她:“长公主当心!”
  明绰朝他一笑,没有要他搀扶,动作轻捷地从高处跳了下来。袁綦侧身让开,梁芸姑已经迎了上来。她也看到了明绰眼底的泪光,但是她什么都没问,只是伸出手,让长公主搀着。明绰看到她,便安心了似的。握住了她的手,深吸了一口气,昂起头,走向了即将靠岸的大船。
  从此,她只看眼前,再不回头。
  大船再一次出发,已经是三个时辰以后。长公主把大部分的侍从都留了下来,许多人感念她的恩德,在临水处磕头哭送。大燕的将士们再一次敲起了鼓,起桨,渡江。装满了嫁妆的船变得吃水很深,像一头行动迟缓的巨龟,但一进了水,便行得飞快。袁綦沿着岸边跑了几步,手掌搭棚远眺,只看到船上一个背影,凭栏望水,独立孤绝。还没看清,已去远了。
  袁綦有些黯然地放下自己的手,感到另一只手搭到了自己的肩膀上。他回过头,只见袁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怎么了?”
  “没事。”袁綦下意识回了一句,目光又看向河面。天色已经慢慢暗下来了,他看不清对岸的残垣断墙和大燕将士,只有一片灿烂的霞光,与河面连成一片。大船就这样载着他的公主驶入了一片霞光中。
  “长公主很伤心。”袁綦喃喃道,不知道是说给兄长,还是说给自己听。
  袁煦若有所思,什么都没说。
  “兄长,”袁綦想不明白,“大雍自有精兵良将,何惧兀鲁蛮子?男儿本该保家卫国,要一个女子受这样的委屈,岂不是你我的失职?”
  袁煦闻言便苦笑了一声,不知道能怎么回答他。精兵在后,良将在此,陛下也不惧一战,可是她非要走。
  “少将军这还没正式上任呢,”袁煦伸手就想拍他后脑,“先失职了?”
  袁綦反应敏捷地一躲,没让他拍成。袁煦本想再拍一下,好歹想起来四下都还有将士们看着,要给少将军留点儿脸面,只好收了手,也看着长河翻浪,霞光连波,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
  袁綦不明白兄长为何长叹,只是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看着河面,突然道:“泱泱上河,天地其证,我必有一日渡河而去,踏破长安,绝不再让大雍任何一个女子受这样的耻辱!”
  少年咬碎牙关立下的誓言像粒石子一样被卷进滚滚的波涛里,一路东逝。迎接大雍公主的队伍却一路往西,进河东,过潼关,还要走十五日。
  明绰这辈子都没出过这么远的门,早已被颠得七荤八素,什么秦时古道,滚滚渭水,在她看来只有千篇一律的黄土。来接她的大将不会说汉话,明绰随行的人里有“据说”会讲西海语的译者,但是真正见了那大将,硬是把人家的名字“拔都”都译成了请安,明绰驴唇不对马嘴地跟拔都说了十天,终于意识到不对,把这滥竽充数的译者打发去烧火做饭了。
  但就是做的饭,她也吃不惯。乌兰部的将士们多吃煮得干巴巴的牛羊肉,拔都第一天送来的羊肉比明绰的脸都大,除了撒两把盐,什么都没有。明绰吃了几天,实在不胜其苦,都怀疑乌兰徵是故意的。
  大燕不是没有汉人将领,为何非要派这么一个人来接她?
  拔都言语不通也就罢了,偏偏还十分热情健谈。行军无趣,他总凑到明绰的车边上,叽里咕噜地跟她说个没完。梁芸姑看出来明绰身子不舒服,不愿意应付他,说了好几次,完全鸡同鸭讲。于是明绰也意识到了,拔都就算听懂了梁芸姑的话,他脑子里也没有尊卑不可逾的概念。后来明绰总算从他那一大串的叽里咕噜里学到了一个词,他从路边摘下一朵花,“苏古勒”,然后指一指明绰,“苏古勒”,美丽的女人。
  明绰苦笑了一声,手里攥着那朵路边捡来的粉色小花,柔嫩的花瓣舒展开,被掐断的茎还渗着绿汁。她想了想,把花别在了鬓角,难得地朝这异族人笑了笑:“多谢你。”
  拔都好像听懂了,咧开嘴一笑,两腿一夹马肚,又跳到了队伍前面,拖着声音,唱起了她听不懂的歌。将士们也跟着他的调子,声音拖得长长的,跟着拍子,一步一步,走进了长安。
  第40章
  前梁灭国时,长安的宫城被羌人一把火几乎夷为平地。后来羌人自己住了进来,修修补补,再不复当年复殿崇崇,阁道玲珑,更找不到雕甍绣槛,云楣承空。
  明绰被领进段太后所居的长霄殿时,第一个想法竟然是庆幸她把萧盈给她配的那么些个婢女侍从都留在了风陵渡口。若是太后的居所也只有这样这样大小,皇后的寝宫也不会大到哪里去,那她带的那些人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安置。进来了以后,倒也不差什么,外间翠帷流苏,云母屏风,水精帘幕,该有的都有,只是究竟地方小,东西一多就更显得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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