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作者:蕉三根      更新:2025-09-15 10:24      字数:3848
  
  “好!”段知妘眼睛一亮,“羌人烧杀劫掠这么多年,汉人的传承都断代了。你这些书来得太好了!”
  她把女儿放下,站起来亲热地拉明绰的手:“走,看看去!”
  明绰又是一愣,那可是满满十大箱子,还不知道能搁哪儿,所以都在宫门边上堆着。这就去看,要看到什么时候去?可是段知妘已经不由分说地拉了她起来,高高兴兴地往外走,一边跟她说话。
  “朝中汉臣不多,明日我都召进宫来,你也见见。这些书呢,给他们分一分,让他们好好整理整理,”段知妘语速很快,步子迈得也快,明绰不得不加快步子跟上她,“可汗要西海十八部都学汉人教化,但这些胡人顽固得很,你可不知我有多头疼!这下好了,等可汗回来,便可以在朝中开汉学。”
  明绰闻言心中微动,看着身边的年轻女子一身汉不汉、胡不胡的打扮。段知妘察觉到她的目光,颇为狡黠地一笑,露出了颊边一个酒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羌人是胡,乌兰人也是胡,对吧?”
  明绰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明白。”
  段知妘重新打量了她两眼,突然伸出手,再一次牵住了她的手。她的掌心干燥,温暖,能摸到弓马留下的硬茧。
  “你们萧姓祖上出自雍州陇西,所以立国为雍,为的
  就是有一天能赶走这些蛮夷,重回故土。”段知妘笑了笑,“可是蛮夷是打不走的。”
  段氏几代人顽强抵抗了这么多年,流了无数的鲜血,付出了城破人亡的代价才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们对抗的不是胡人,而是时间。他们想要的胜利早已和前梁一起随江东逝,没有人能够抵挡时间的洪流。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园。”段知妘手上微微用力,“所以我向大雍求娶你。你终于来了。”
  第41章
  段知妘说让明绰先见见汉官,第二日就将人都召了来,果然是两只手就数完了,其中超过一半还是在雍州时就效忠于段氏的世家。明绰与这些汉官们谈了几日,倒有一大半时间是在梳理各个世家之间的关系。
  陇西萧氏当年乃是雍州第一大族,这一点明绰知道。羌人灭梁,随前梁皇室南渡的萧姓为一支,被他们称为“南萧”,被战火所隔的本家则为“北萧”。后来南萧遇水化龙,如今已成南国皇室,北萧却险些被羌人屠戮殆尽,不得不依附于雍州段氏。以至于到明绰这一代,根本就不知道还有“南北萧”这样的说法了。
  不过北萧后人仍在,名唤萧典,官还大得很,总领尚书台。只是明绰很快就发现,此尚书非彼尚书。
  长安的官制和建康基本一致,有些地方做了一些无伤大雅的精简,但除此之外,他们还融合了乌兰原本的旧俗,各部自治,各有大首领、部落王等职。而实际上朝中真正掌实权的,也全都是西海人。前梁时就已裁撤的“丞相”一职,大燕倒是又捡了回来。当今丞相名为齐木格,意料之中是个乌兰人,而且是个不太喜欢汉人的乌兰人。
  其实乌兰郁弗很有远见,在西海人都只想着来汉人这里烧杀劫掠一番就回老家去的时候,他第一个提出定都汉人的旧王庭,与汉人合作。他娶汉女,任汉官,在朝中推行汉人的教化——不得不说,他一死,西海十八部就四分五裂,也是因为他这一套失了民心。
  乌兰徵自小接受汉人的教育,愿意沿用父亲的这一套,只是他登基之后根本就还没腾得出手。他不在长安,汉官就更势单力薄,若不是还有太后在,恐怕早就都被齐木格逼回家了。
  举步维艰啊。一谈起来,便只闻哀叹一片。
  “北地的世家呢?”明绰问了一句。北地的世家也没有全部被羌人赶尽杀绝,她听到太父提起过,“京兆有杜氏,天水有姜氏,河东有杨氏和郑氏……”
  可是萧典只有一声更无奈的叹息。
  在“戎狄乘衅,豺狼竞驰”的年月里,这些没能走脱的北方世家们都各自缩回了老家,和段氏一样,招民兵,编军队,只是旁人皆无段氏的血性,眼见着打不过,也就罢了。今日羌人来,就降羌人;明日渠搜人来,也是一样。反正就是给钱,给人,能撑一年是一年,能撑一代是一代。如今大燕立国,他们也只冷眼旁观,长安城里你方唱罢我登场,谁也长久不了。
  明绰一听就明白了,这些世家不仅不会来相帮,恐怕还成了地方豪强,是长安的肘腋之患。等到各部叛乱这种大的问题解决了,这些小问题就要浮出来了。
  段知妘倒是面色如常,好像没觉得这些事儿是个事儿。
  “自古都是创业易,守业难。”她语气淡淡的,“大燕初立,这些事情在所难免。等陛下回来了就好。”
  明绰注意到她在汉官们面前就改口称了“陛下”。
  梁芸姑沉默地起身,把煮好的茶列在托盘上端了过来。明绰跪坐着,亲自给汉官们一一奉茶。众人都躬身接过,连声称谢,萧典更是已经直接称她为“皇后”。明绰只好笑笑,提醒他:“还未行册封呢。”
  萧典摆了摆手,那意思,好像就是走个过场罢了。段知妘也笑,眼神是同一个意思。明绰看了看周围汉臣们的神色,看她都是满脸的希望,就等着这个汉人皇后来改变朝中的格局了。
  明绰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跟梁芸姑说,恐怕乌兰人不会喜欢她这个皇后。
  “真是好大一个烂摊子。”明绰对着镜子,已经在发愁。
  梁芸姑给她解头上的钗,不由笑了起来:“这就替夫君愁上了?”
  “我哪是……?”明绰从镜子里瞪她,“我是替自己愁!你没看见这后宫里,乌泱泱的全是西海女人……”
  梁芸姑开解她:“段太后不是说了么?这都是各部献来的女人,乌兰国主都不在长安,又没见过的。等他见到了长公主,眼里就不会有别人了。”
  “可汗。”明绰突然说。
  梁芸姑:“嗯?”
  明绰叹气:“称他可汗。快别叫‘乌兰国主’,让人听见!”
  这是他们大雍国书上的叫法,因为乌兰郁弗曾受建康的封,做过大雍的“长安王”,他们至今把大燕当属国——其实建康上下没人真的敢轻视大燕,但嘴上偏要占这个便宜。
  梁芸姑闻言便瞥了一眼镜子边放的一碗咸马奶。要说谁会听见,也就是偏殿的叱云氏了。宫里地方小,女人多,连皇后也得跟人一起挤挤住。段太后选了叱云氏,因她年纪跟明绰相近,汉话又是讲得最好的。梁芸姑想法子去打听了来,说乌兰徵没出征西海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叱云额雅。明绰不好讲什么,梁芸姑也只能私底下埋怨段太后两句。想是她为人大大咧咧的,没想到这一层,哪有让新妇跟旧人挤一起的道理?谁心里能舒服?
  可是住过来几天了,倒没有什么龃龉,叱云额雅对待明绰热情得很。若说乌兰徵这后宫里从太后和嫔妃都是这么一水儿的良善人,梁芸姑是不信的。怕的是叱云额雅面善心毒,所以她送来的咸马奶根本不碰,上面已经结了一层奶膜,看起来都有点儿像酥酪了。
  梁芸姑想到这一层就又想叹气,不知道谢太后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明绰听她叹气,自己也叹气。两人长吁短叹,此起彼伏,在镜中一对视,反而都笑了起来。
  “长公主也别愁,”梁芸姑在篦子上沾了油,把她的长发一梳到底,“段太后还是疼你的。”
  明绰想了想,不由皱了皱鼻子:“朝中的乌兰人肯定更不喜欢她,但我瞧着她每天还是高高兴兴的,这心气,当真不是一般人。”
  梁芸姑:“因为她手里有兵。”
  明绰“哦”了一声,对,忘了这茬了。
  “那我什么也没有啊?”明绰把手一摊,低头看了看,两手空空。
  梁芸姑把她长发的最后一截托在手心抹油,闻言笑了起来,觉得她话说得可爱极了。
  “段太后手里不过几万兵马,长公主背后可是整个大雍。”
  明绰从镜中看了她一眼,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哼”,没说什么。
  不错,建康是她的倚仗。可是雍州军大营离长安只有半日路程,她的倚仗却已在千山万水之外。
  明绰的长发已经梳完了,黑瀑似的从肩上垂下,润得发亮,浸着淡淡的花香。她坐在镜前,但也无心看镜子里的自己,托着腮,又道:“不知道乌兰徵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她每晚都要问一遍,梁芸姑也每晚都回答她一句:“应当是不错的。”
  明绰又意味不明地哼唧一声。到现在她还没有听到谁说乌兰徵不好,骁勇善战,少年英雄,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连谢维这不相干的都要夸他两句,段太后和那些汉官们就更别说了,三句不离“等陛下回来就好了”。
  可是这些话都好空,她还是想象不出来乌兰徵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绰并不指望爱上他,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她已经明白这是一场联姻,一场和亲,唯独和感情无关。还没有见到夫君,皇后的责任已经沉甸甸地压在了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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