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者:蕉三根      更新:2025-09-15 10:24      字数:3824
  
  “可是她兄长狼子野心。”乌兰徵的声音沉下去,“大雍穷尽四代之力西征,如今又派细作……”
  “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段知妘打断他,“你阿耶那时还是大雍的长安王,他们想要防止你阿耶坐大,自然是要用些手段的。可是时移世易,如今萧盈既然把妹妹嫁过来了,以后定然也有不一样的打算——更何况六年前他也只是个小孩子,这些事情多半是谢家人的意思,我看他未必知情。”
  这话倒是离真相很近了,明绰觉得萧盈应该是真的不知道。
  乌兰徵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被段知妘说服了,可过了一会儿,又道:“难道就这样算了么?”
  段知妘叹了一口气。
  “阿耶还没咽气,兀臧蛮就带了人出城。拔拔真还把阿耶送他的骕骦驹斩了首送回来。”乌兰徵的声音很沉痛,“我这些年做梦都是阿耶闭眼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要我替他报仇……如今我知道了罪魁祸首是谁,却还要娶他们送来的女人?”
  “但罪魁祸首不是萧盈,更不是萧明绰。”
  “可是他们也趁着阿耶的死出兵了!”乌兰徵愤愤难平,“他们讨去了三县之地,还逼我俯首称臣……”
  段知妘突然柔声用乌兰语唤了一声什么,也许是乌兰徵的小名,明绰没有听懂。乌兰徵似是当真被安抚下来,不说话了。
  “害死你阿耶的,是兀臧蛮,拔拔真,纥骨勃斤和莫舆遏。兀臧蛮和他的走狗都死在你手里了,可剩下的人还躲在冀州和辽东。为君者,要能为大局谋。荆州三县之地,与整个冀州和辽东比起来,孰轻孰重?立萧明绰为后,与建康交好,你才能无后顾之忧地东征。那是你跟着你阿耶一起打下来的江山,是你两个兄弟豁出性命才争下的土地,你不想收回来么?”
  她的声音渐渐地轻下去了。好一会儿,明绰听不清他们是不是又继续说了什么,只有簌簌的动静又响起来,似是衣料摩擦。乌兰徵说了句什么,很含糊,然后明绰听见段太后压着嗓子笑了一声:“别闹。”
  这动静实在有点儿不对劲,明绰壮着胆子从窗下露出了一双眼睛,只见乌兰徵背对着窗外坐着,段太后站在他面前,被他紧紧地搂住了腰,脸贴在她的胸口。段太后的手抵在他肩膀上,想把他推开,但乌兰徵用了更大的力气,段太后险些跌进他怀里。乌兰徵从她胸口仰起脸,像一只向母鸟讨食的雏鸟。段太后低头看着他,眼里带着笑,似是拿他没办法,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极快地在他唇上一啄,然后立刻挣开了他,站定理了理被他揉乱的裙子,恼道:“又来,你再敢这样拿你阿耶——哎呀!”
  她“啪”地打开乌兰徵伸到她裙下的手,但乌兰徵锲而不舍,换了只手,不紧不慢地撩她的裙子。夏日的裙子轻薄,撩开来便是一截雪白的腿。段太后这回不打了,含着笑,瞧他还有什么招数似的。乌兰徵笑了一声,把人一拽,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明绰重新把头缩回去,转过身,靠住了窗下的墙,捂住嘴,坐在了地上。
  乌兰徵还在说话:“你为何总要我娶别的女人?”
  “得了便宜还卖乖。”段知妘“啧”了一声,“那萧明绰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比你还美么?”
  “那是自然。还比我年轻,花一样的年纪……”
  明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一阵恶心从胃里往上涌。
  不知道乌兰徵又做了什么,只听段知妘的声音坚定了一些:“别闹!”
  乌兰徵便道:“额珂如今有了旁人,不疼儿子了。”
  明绰心里一动,乌兰徵果然知道了温侍郎的事情。她意外于自己竟然还是起了好奇心,想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可是他就说了这么一句,不像问罪,也不像吃醋。她根本听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段知妘有一会儿没说话,然后她冷笑了一声:“你别贪心没个够,咱们乐也乐过了,如今你就要立皇后,若再不知轻重,等她一状告回她皇兄那里,两国交恶,我要你好看!”
  明绰无声地吸进一口气,再很慢地吐出来。若她没有瞧见这一幕,恐怕还是会跟刚才一样,觉得段太后把乌兰徵当儿子训。但
  现在听起来,教训也似调情。明绰想走,可她坐在这里就是动不了。
  乌兰徵果然只是笑笑,没把段知妘的话放在心上:“她那个皇兄不说是个没用的病秧子么?”
  “若真是个病秧子,能前后一年光景就把谢家收拾得这么干干净净?他可还比你小着这么多岁呢……”段知妘啐了他一口,“你要是有人家的手段,还用我一次次给你做恶人?”
  乌兰徵还是笑:“儿子不会,要额珂教我。”
  “少来。”段知妘“哼”了一声,“我同你说正经的。你若还想东征讨回冀辽,必须处置齐木格!”
  乌兰徵发出了一个不怎么耐烦的声音,显然很不愿意听段太后又提及丞相。
  “他和贺儿薄、步察巴合几个人放任手下任意圈地,夺百姓良田……”段知妘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似是想跟乌兰徵说百姓如何苦不堪言,两族矛盾如何雪上加霜,但想了想又咽了回去,只挑了乌兰徵最在意的事情说,“我也不想跟丞相起冲突,可是再这样下去,你东征大军的口粮都要进他们的口袋了!”
  乌兰徵果然没再替齐木格说话,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无奈道:“他们都是跟阿耶在阿瓦神女湖边上立过誓的乃满都,我若动他们,阿瓦神女会降灾祸给我的。”
  “你阿耶早改信了佛,还管什么阿瓦神女?”
  乌兰徵:“那不过是拉拢纥骨勃斤和拔拔真的权宜之计,阿耶临终时还是向阿瓦神女祈祷……”
  明绰不想再听下去了,她无声地起身,飞快逃回了黑暗中。长霄殿里外一个伺候的人都没留——她来的时候还觉得奇怪,现在明白为什么了。她一路疯跑,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似的,冲进门的时候险些一头撞到叱云额雅身上。
  “明绰!”叱云额雅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了?”
  明绰停下来,已跑得满身都是汗,喘个不停,眼前一阵一阵地发昏,像个溺水的人,紧紧攀住了叱云额雅的手臂。
  “大可敦跟你说什么了?”叱云额雅惊讶地看着她,见她跑得脸红,伸手摸了一把她的额头,摸到一把滑腻的冷汗。
  “没……没说什么。”明绰把话咽回去,强迫自己站稳,“你要去哪儿?”
  叱云额雅看起来要出门——不只是要出门,她精心地打扮过,明绰闻到了她送给她的头油香味,像一朵刚刚盛开的鲜花。
  “我刚听说的,可汗回来了!”叱云额雅拉住她,“走,我带你去见他!”
  明绰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要!”
  叱云额雅被她语气里强烈的抵抗惊住了,露出了一丝受到冒犯的表情。明绰看着她,一时只想把一切都告诉她,让她也别去,一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她身上的香气,她精心搭配过的额饰和耳坠子,还有她清凉的粉色单衣,薄纱的袖子的被花样繁复的金臂钏固定,走起来飘飘欲仙。
  她这样美,这样欢喜地去见久别的归人。
  明绰放开了她,轻声道:“你去吧,我不打搅你们。”
  叱云额雅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就是见见他,你也一起嘛。”
  明绰还是摇了摇头:“你们肯定有体己话要说。”
  叱云额雅的表情告诉她,她没听懂“体己话”这个词。但她显然明白了明绰的不情愿,于是她也不再劝了,匆匆说了两句,就急着跑走了。明绰看着她跑远了,自己转头回来,一进房间就扑到床上,放声大哭。
  梁芸姑听见动静,担忧地坐到了床边,扶起了明绰的肩膀:“怎么了?”
  明绰投进她怀里,环住了她的脖子,哭得肝肠寸断。梁芸姑无措地捋着她的头发:“溦溦,你别吓唬我,怎么了呀?”
  可是明绰只是摇头,热汗和眼泪都混在一起,蹭在了梁芸姑的襟口。她能跟芸姑说吗?她后悔了,她不想嫁了。她能不能给建康写信,让皇兄立刻派人来接她?——有那么一会儿,她完全忘记了和萧盈最后一次相见时彼此都说了什么,心里只想着皇兄能不能来接她回家。
  可是,写了信,然后呢?
  她若此时悔婚,大燕一定不会放她走。萧盈不来,她在长安就可以说没有了活路。萧盈若派兵来抢,那便是两国交恶,兵祸四起。回到建康朝堂上,她会受到怎样的指责?母亲的谋逆大罪尚未清算,她又犯下这样的过错,从此以后她如何立足?一个失势的公主,就是一颗棋子,下在哪里都是身不由己。萧盈会给她安排什么样的驸马?还是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她强娶进宫?那个说出了“朕真希望是朕亲手下的毒”的皇兄,真的是她能倚靠的人吗?
  明绰哭得抽了两下,突然又想起了风陵渡口,她亲口对袁煦说过的话。那时她就已经很清楚,再无身后身,只有眼前路,这是她自己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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