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作者:
蕉三根 更新:2025-09-15 10:24 字数:3842
明绰脚下一顿,头高高地昂起来,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但不愿回头。
乌兰徵:“这就是天朝上国的礼数吗?”
明绰转回头,看定了他。她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有几个乌兰人已经毫不掩饰地露出了讽刺的笑容。于是明绰也笑了笑,用乌兰语回敬了皇位上的人:“不,可汗。这是我最近学到的礼数。”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明绰回到了她所居住的长秋殿,仍是什么都没有肯对梁芸姑说。她气得厉害,无处发作,还没到委屈和诉苦那一层。只叫梁芸姑把东西都准备着收一收,等乌兰可汗下旨驱逐她们。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乌兰徵凭什么?她偏要在这儿好好住着,她若是怕了、气了,反倒叫乌兰徵看轻。于是又改了主意,要一切照旧,卸了妆饰换了中衣便要休息。可是哪里睡得着?辗转反侧半晌,还是起来到了案前,提笔写信给萧盈。
写了两句,明绰就气得笔都快握不住。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羞辱过。可是笔一顿,又担心这么正儿八经地给陛下告状,过了朝堂,事情就再无挽回余地,两国当真要失和,还是把纸团了,扔掉,又铺一张,想写给表妹谢星娥。给皇后的私信不必过朝堂,也给萧盈反应的余地,不必被群臣架上去。可这回写到“吾妹”两字,又停住了。在建康的最后几个月,谢星娥为了撇清姑母谋反的大罪,对这个表姐也是不冷不热,早已不复幼时的情谊,此时再要跟表妹讲这些私隐难堪,她心里也不舒服。
明绰想了又想
,最后竟然只有桓宜华一人可以倾诉。这一写,委屈便如潮水般从笔端流出,从发现乌兰徵与段太后的私情讲到今日殿上之辱,从她无路可退讲到前路无望,眼泪不自觉地涌了出来,滴在纸上,“啪”的一声,晕开一团墨渍。
她写得入神,没注意到有人走了进来,轻轻俯身,捡起了她扔在地上的纸,展开,轻轻念了出来:“伏惟皇兄圣躬万福,臣妹不胜幸甚。然蛮夷贪狡,素无信义……”
明绰吓了一跳,猛地回转过身,只见乌兰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房中。她惊恐地环视了房中一圈,想叫人,却发现梁芸姑已让他打发下去了。
乌兰徵继续往下念:“乌兰既得所愿,乃负初誓,臣妹贱踞,不得正位。此诚欺天罔上,不知礼义之大悖也……”
明绰的信就写到这里,乌兰徵全念完了,甚至还翻过来看看有没有别的,然从信纸上抬眼看了看她,唇边带着戏谑的笑:“公主的字写得不错。”
最初的惊吓过去,明绰重新收拾出自己的尊严,昂着头道:“可汗认得的字也挺多的。”
乌兰徵不以为忤,只问她:“怎么扔了?”
明绰答不出来,一时羞恼,走上前去想从他手中把信拿回来。乌兰徵仗着身量优势,把信高高地举起来,不让她抢,视线又落到了她正写给桓宜华的信上。明绰立刻反身回去,先把那封信攥在手里,撕成了碎片。
乌兰徵看她那么紧张的神色,倒也没有真要去抢,只道:“给你情郎的信么?”
明绰看了他一眼,胸中那股邪火已经占据了她全部的理智,当即冷笑一声:“是啊。我情郎手握十五万大军,陈兵荆州,随时可以打入长安!”
乌兰徵“哦”了一声,没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懒洋洋地踱了两步过来,坐在了她写字的案几上。腿太长,甚至还得往外伸伸,不像是坐着,只是倚着,转过头来问她:“你情郎姓袁哪?”
明绰噎了一下,理智重新回笼,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下子涨红了脸。她方才心中只想着宜华姐姐的夫君手里有十五万荆州军,竟胡乱说出了这种话。
乌兰徵看着她的表情,反而觉得很有意思似的:“原来你这么想做我的皇后?”
明绰怒道:“我才没有!”
乌兰徵便晃了晃手里的信纸,明绰倾身过去,劈手夺过。乌兰徵顺手就揽住了她的腰,一把把她搂进了怀里。明绰吓了一跳,抵住他的肩膀,浑身都在用力,但她哪里推得开乌兰徵,只是气得眼泪打转,僵在那里,却挣脱不得。
乌兰徵倒也没有做什么,就这样看了她一会儿。
她从殿上走了以后,太后发了好大的火,齐木格说了几句维护乌兰徵,但以温峤为首的汉官也开始咄咄逼人起来,吵到彼此话都不饶人的时候,段知妘突然把酒杯一摔,也走了。乌兰徵这会儿才觉得可能是有点儿过火了,不过向来没有他去认错的道理,他还是若无其事地在殿上喝酒。宴停了,察察等在外头,私下传了太后的话,非常强硬,要求他今晚必须去长秋殿赔礼道歉。
来就来吧,段知妘明显是动了真气,乌兰徵知道见好就收。更何况——他看着怀中人,神色微动。她已然卸去了繁复的发式,长发流瀑般垂到腰际,身上也只有一件单薄的素纱衣,轻盈而宽松,随便看一眼,就能看到里面包裹的纤细线条。
更何况,她真的是很美。
乌兰徵突然往前倾了一下,明绰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边躲边想逃。乌兰徵一把就制住了她两只手,把人拦腰一抱,掉了个个头,放到了桌上。明绰尖叫一声,手摸到了砚台,也不管里面还有墨汁,抄起来就砸。得亏乌兰徵沙场往来,反应极其迅捷,头一歪就躲了过去。砚台砸到了地上,墨汁洒得到处都是,两个人的脸上、身上都溅上了斑斑点点。乌兰徵还没有遇到过这么激烈的反抗,一时怔愣了一下,好像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而是真的在强人所难。明绰全身都在抖,感觉到他的钳制松了,马上从桌上跳下来,逃得离他远远的,缩到了屏风后。
乌兰徵没追上去,只是隔着屏风道:“无论你过去的男人是谁,你皇兄都已经把你嫁给我了。”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明绰愤怒的声音:“滚!”
这可是她说的。乌兰徵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反正他今晚已经来过长秋殿了。
他转身准备出去,走了两步,看到扔在地上的砚台,低头给她捡了起来,仍旧放回了原位。然后他最后看了一眼屏风后的人影,露出了一个很玩味的笑意,什么都没说,出去了。
第45章
梁芸姑进来的时候,又看到明绰坐在床上哭。这次她已不问发生了什么,只是静静地陪在边上,心疼地摸着她的头发。明绰从不是这样爱哭的性子,哪怕是刚到长安的时候,再多的不习惯,也没见到她这样的哭法。可乌兰徵才回来一天,她已经痛哭了两个晚上。梁芸姑一面想,此人当真不是良配,一面又想,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
明绰哭了一会儿,似是终于累了,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梁芸姑一眼,反而安慰她:“我没事。”
于是梁芸姑道:“可汗又去叱云氏屋里了。”
明绰摇了摇头,她根本不在乎:“随他去。”
梁芸姑皱着眉头看她,好一会儿,轻声道:“长公主,这样下去不行的。”
“随他去。”明绰的声音重了一些,“他愿意找谁睡觉就找谁,只要别来碰我!”
梁芸姑迟疑了一番,她虽年长,但从未嫁过人,这种事情她不好说什么。本该是有年长的婆子来教导公主的,但她仁慈,把大部分的人都留在渡口了。如今带来长安的大部分在长秋殿外间洒扫,也没有亲密到能跟明绰说这些事的。她想了想,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劝:“长公主,新妇嫁人,怕也是常事,但此事不能怕呀……”
“我不是怕。”明绰回答她,“我就是不想让他碰我!”
“这也不是害羞的时候……”
明绰抬起眼睛看了梁芸姑一眼,无奈地笑了一声。她要怎么解释呢?也不是害羞。她知道男女之间要做什么,该怎么做。女尚书那里的贵女们总有通人事的,背过身去都爱议论这些个,她早就懂了。就算当时没听过,后来桓宜华也跟她说过一些,就连谢星娥,才那么点儿年纪,进宫以后就是天天愁月事为何不来,萧盈为何不愿意与她同房……她们其实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以为自己准备好了。既然决定了要做乌兰徵的妻子,她没有理由在这件事上抗拒他。可是他靠近的时候,她就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她闻到他身上的酒味,贴到他的胸口和手臂,感觉到他发力的时候肌肉的蓄力,浑身的每一寸就开始尖叫着逃离。
她竟然在这个时候开始想念萧盈。想念他拥抱她的时候总会轻轻用手拢住她的后颈,好像怕她从怀里飞走。想念他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候敢吻她的指尖,什么都能做的时候又只是为她扶一扶金钗。他的眼睛,他的抚摸,他的吻,从来没有让她害怕过。与其说是被乌兰徵吓着了才坐在这里哭,不如说是因为这份想念让她预感到了以后的日子会有多难熬。
她并不奢求爱上乌兰徵啊。已经有无数的公主嫁给了不爱却必须嫁的人,以后也会有无数的公主嫁给不爱却必须嫁的人。明绰以为她也可以,可是眼泪却怎么流也流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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