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作者:蕉三根      更新:2025-09-15 10:24      字数:3845
  
  法师又行一礼:“皇后请坐。”
  他说着,自己也在屏风后坐了下来。明明是一个平常至极的动作,但那种熟悉的感觉更强烈了。明绰极力地想看清他的样子,但他的脸正好隐在屏风的画后,除了一个圆润的光头,什么也看不清。
  明绰突然问他:“法师也是建康人士吗?”
  灵智无上法师一时未答,好一会儿才笑了笑:“算不上。但皇后若是想问,檀越是否和住持一样在瓦官寺修行过,那皇后没有想错。”
  明绰在心里“哦”了一声,果然。
  “那法师应该知道,我母后与皇兄都不信佛。”明绰便也直接跟他说了,“我也不信佛,怕是要拂了法师的美意。”
  “檀越晓得。”法师笑了笑,突然改了口,“但檀越与长公主有缘,他乡重逢,总要一见。”
  就在他唤出“长公主”那一瞬间,明绰猛地变了脸色。她突然上前,直接绕过了屏风,然后在看见那人的面容时惊得没忍住倒吸一口冷气。
  法师站了起来,换了黑衣僧袍,剃了度,也不减他的风姿卓绝,和明绰记忆里一模一样。
  “檀越慧玄,”僧人含笑,朝她合十为礼,“长公主,别来无恙?”
  第57章
  “当年身不由己,走得匆忙,”慧玄倒上了一盏茶,奉给明绰,“不知道长公主有没有拿到檀越留下的锦囊。”
  明绰把茶接过来,板着脸,不肯说话。当初他被太尉发配辽东,临走却让当时的执金吾卫中尉楚培交给她一个锦囊,里面是萧盈的来处。他好像料到了明绰会去问他此事,但她一直不明白他为何愿意告诉她。
  “没有别的意思,”慧玄语气淡淡的,“长公主既然好奇,檀越便为长公主解惑。”
  明绰看着他,一脸的不信任:“为什么?”
  “不为什么。”
  明绰便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慧玄顿了顿,抬头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你聪慧过人,檀越心中见了喜欢,所以愿意帮你。这个答案,长公主可满意?”
  明绰冷着脸:“可是我不喜欢你。”
  慧玄就微微正色,一副“这可怎么办”的神情:“为何?檀越哪里得罪过长公主吗?”
  明绰都让他气笑了:“除了你绑过我、让长沙王拿剑架在我脖子上去威胁过我母后,倒也没什么得罪我的地方。”
  慧玄轻轻地“哦”了一声,好像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儿:“长公主大人有大量,想必早已不再放在心上了。”
  明绰不得不轻轻咬住自己的舌尖才控制住那股火气,他当然是
  故意的,明绰不愿着了他的道。素绢屏风已让他收了起来,现在他把蒲团设在了明绰的香案对面,两人对坐饮茶,如文士清谈。
  明绰面色重新如常:“难为你,辽东战乱这样频繁,你还能活着走出来。”
  “是不容易,”慧玄叹了口气,“若说死,檀越死也死过几回了。”
  明绰不为所动:“但你到底没死成,还能爬到大燕的太后身边,真是了不起。”
  “天幸太后英明,”慧玄一笑,“长安佛光大盛,惠及天下僧众,檀越也不过求个活路。”
  明绰心里突然一动。
  灵智无上法师这个不让旁人听宣,一对一讲经的规矩,明绰刚听到的时候还觉得有道理,大有圣人“因材施教”之意。但是看着慧玄这张清俊的脸,想想段太后一贯的做派,明绰就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温峻这一年已经很少私下进宫见太后,明绰上回听见宫里传,说温峻得了重用,觉得这么厮混胡闹对不起陛下的天恩,挥剑斩情丝了。当时明绰就不信,温峻要是敢,段太后抬抬手就能捏死他。如今看来,果然还是段太后又有了新欢的缘故。
  他还真是……“故技重施”。
  明绰笑了一声:“我原本还不确定自己猜得对不对。”
  慧玄一挑眉:“哦?”
  “我听说大厦将倾之前,蛇虫鼠蚁都是第一个跑的。”明绰端起茶,喝了一口,“法师既来找我,那看来太后真的失势了。”
  慧玄笑起来,看着她的眼神就像看自家孩子,让明绰直起鸡皮疙瘩。
  “那长公主不想知道太后为何失势吗?”慧玄卖了个关子,刚要开口,明绰就一口截断了他:“不想。”
  慧玄噎了一下:“可是……”
  明绰再次截断他:“不用你来告诉我。”
  慧玄摇着头叹了口气:“长公主不必对檀越如此有成见。檀越有才,厚颜自荐,愿为萧皇后效力,实是一片赤心,半分都不掺假。”
  “你有才?”明绰冷笑,“当初你为长沙王谋士,长沙王万箭穿心而死;如今你辅佐段太后,段太后被迫长居佛寺——我可消受不起你。”
  “萧盈善谋,是檀越棋差一着。”慧玄倒是也供认不讳,“但眼下之局……并非檀越诡辩,但段太后固执独断,檀越的话,她也不会那样放在心上。”
  那意思,就是段太后都是咎由自取,并非他辅佐不力。
  “所以你就来投我?”明绰又道,“那就是不忠不信。我不用这样的人。”
  “岂能是不忠不信?”慧玄摇了摇头,“檀越与太后并无故人之谊。”
  明绰不笑了:“我跟你也没有。”
  慧玄打量了明绰两眼,决定不再跟她再争论这个,忽道:“皇后对陛下有多少了解?”
  实话是不怎么了解,但是明绰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他是我的夫君,我定然比你了解。”
  “哦,”慧玄一笑,“真是情深意笃。”
  他话里讥讽,似是笑她两年来几乎被遗忘在了长秋殿,又或者是笑她刚立后就被打发来了西觉寺。明绰咬了咬牙关,嘴硬道:“自然。”
  慧玄没再阴阳怪气,顺着她道:“自古美人爱英雄,陛下沙场驰骋,从无败绩,难怪皇后倾慕。”
  明绰一时没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从无败绩?真的吗?明绰不怎么相信。当年建康是很忌惮乌兰郁弗父子,但大燕立国之艰,明绰现在从内部看得一清二楚,若当真如此所向披靡,乌兰徵还要向萧盈求助什么?
  慧玄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手揽袖,腾出手来拨开炉中的香灰,慢条斯理道:“影响战争的因素有很多,朝局,时势,像贺阆王这样横插一杠的变数,有时甚至只是一阵东风,一场雨……陛下一介凡人,自然也有人力难胜天的时候。但若论单场作战,陛下用兵如神,确实从无败绩。当年乌兰郁弗在冀州屡战屡败,唯独乌兰徵从后方奇袭是胜了的。若不是他奇袭得手,陈氏还不会亡得这么快。他在军中的威信已经超过他父亲,檀越从辽东西进,一路听说的都是他‘军神’之名。如此雄主,早晚有一天会一统北方。”
  明绰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这些她都知道。建康会把她嫁过来,就是选择了乌兰徵而不是拔拔真。北方若能统一,迎来和平,对大雍也是好事。所以就算乌兰徵自己做不到统一,大雍也会支持他做到。
  慧玄话锋一转:“但是比起萧盈,陛下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乌兰徵长于征伐,不善内政。农策、水利、税收等民政,乃至律法条例的修订,一国礼法的确立,乌兰徵是半点也不通,甚至懒得过问,一并甩手交给段太后。耕田是民生之本,他不管,只知伸手问太后要粮草。性格上虽不刚愎自用,可问题是他自己心中对内政没有成算,分不出谏言好坏,就成了“滥纳”,反而更加误事。
  如此一来,用人上便有了更大的隐患。平衡各方,操弄人心之术,和萧盈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萧盈亲政才几年,每出一道政令,都是实打实的民策,朝中大姓被分权,各世家也都被牢牢操控在皇帝一人手中。反观长安,乌兰徵拿齐木格他们简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大燕领土虽广,但豪强遍地,各自为政,只是勉强被武力征服了而已。
  明绰看着他,一言不发。她不喜欢慧玄把萧盈和乌兰徵放在一起这样比较。
  萧盈不过是借力打力,趁着她母后在时就削了谢家,自然诸事便宜。而且耕田农策是萧盈从小要学的功课,可西海几乎无田可耕,乌兰徵不通不是常理么?
  大雍立国百年,四方臣服,家底比大燕厚了不是一点半点。北方乱了这么多年,能一统就已经是千难万难,各地豪强之患只能徐徐图之。眼下西海权贵圈地为祸,不把汉人当人,若不加约束,很快就会把大燕从内部蛀空,到时候乌兰徵再所向披靡也是于事无补。但一统大业还要仰仗西海十八部的兵马,在这之前,西海各部权贵的势力不可能削。
  这个局面放到萧盈面前,他也未必能做得更好。他这辈子都还没上过一次战场呢,一统大业让他来,还不知能做成什么样子。
  明绰疑心这假和尚不过是输在了萧盈手下,又曾亲自下过“明主”的判词,才把萧盈捧得这般高。
  但话说到这份上,很多事情明绰就想通了。现在乌兰徵心里最要紧的事情,是从拔拔真手中收回洛阳,所以齐木格赢了,太后必须放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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