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作者:蕉三根      更新:2025-09-15 10:25      字数:3883
  
  楚恕颐捂着脸,突然挣了一把,不要袁綦护着。
  “长公主在上,替我做主!”她转过头,不再看父亲,“我要出家!”
  楚培愣在那里,突然颓然地一软,两个家奴适时地松开了手,任他跌坐下来。李夫人张开嘴,发出了一声混杂着吃惊和抗拒的轻呼。袁綦也非常意外,楚恕颐事先没有跟他打过半点儿招呼,但是看长公主的神色,她显然早就知道了。崔挺茫然地转头看了看妹妹,发现崔庆英一脸平静地低头吃菜,好像这乱子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恕颐,”袁綦压低了声音,还想劝她,“你不要冲动,这事儿我们从长计议……”
  “还能怎么计议?”楚恕颐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第一次对丈夫这样声色俱厉,“和离不成,休妻也不成!你有君,我有父!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袁綦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她,良久,十分歉意地轻声道:“我不想你这一辈子,就这么……”
  楚恕颐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知道,她全都知道。若不是袁綦还想顾着她,也不会闹到今天这样。可是他们没有办法,牺牲的只能是她。但至少,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袁綦不想坏了她的名声,影响她以后嫁给别人,可她也实在不想再经历一遍嫁人的折磨了。她终于把这一切都说出来了。
  楚恕颐抬头看着袁綦,突然露出了一个带着悲意的笑容:“仲宁,你是个好人,你对得起我,我也对得起你。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她不等袁綦回答什么,又看向桓宜华,轻声道:“阿嫂,这些年也多谢你。”
  没有人说话。桓宜华咬着下唇,不知何时已经落了满脸的泪。
  楚恕颐最后一次转向明绰:“长公主,我一心向佛,不愿再染红尘世俗,陛下总管不了我要出家吧?”
  明绰承诺什么似的:“他管不了。”
  楚恕颐便昂起头,用力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那我今日就拜别父母,出家去了。”
  “不!”李夫人叫了一声,扑了上来,“不许胡说!什么出家,你上哪里出家……”
  她话音未落,只听门外传来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回答道:“她心中有佛,佛自会留她。”
  所有人都转过身,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尼款步进门。一身灰袍,还打着补丁,简朴至极,只有脖子里一串佛珠,被盘得油光水润,垂到胸前。她比少女时丰腴了许多,像一颗被龙盘山上的云霞磨出来的珍珠,站定之后,朝故人合十为礼。
  “下山路远,贫尼迟到了,请长公主见谅。”
  桓宜华站了起来,惊异地看着她。崔挺也惊得张大了嘴,只有崔庆英早已知道她要来,笑着叫了她一声:“瑈儿。”
  她看向姨母和舅舅,没有应这声俗家的称呼。王执瑈是前生的身份,早已与她无关了。
  “贫尼龙盘山妙澄。”女尼向不认识她的人团团一礼,“奉长公主之命,今日下山,来接有缘人。”
  第140章
  公主府园中有好几株红梅,早上又落了雪,花瓣上积了一层,红白相间,煞是好看。妙澄站在花枝下,手中端着一盏小小的玉瓶,小心地扫着薄雪。
  她穿得太薄,鼻尖和耳朵都冻得通红。明绰远远地看了一会儿,让阴青蘅拿了一件狐裘滚边的大氅来,走过去,想披在她肩上。
  妙澄退了一步,没有接。明绰这才意识到,杀生剥皮做的衣服,出家人不喜,一时自己也不好意思,又交还给阴青蘅,让她拿下去了。
  妙澄这才笑了笑,只道:“长公主这里的红梅真香,贫尼取一些,回去煎茶好,也好沾一缕梅香。”
  明绰也笑:“龙盘山上这么冷,没有红梅吗?”
  “红梅难养,”妙澄抬起头,依恋地看着满园红霞,唇边笑得淡然,“我养不活。”
  明绰便没说什么,任她抬头取梅花上的雪水。
  正厅的宴还没完,但是也没人吃得下饭了。李夫人说什么也不肯女儿出家,一时哭天抢地,又埋怨都是楚培顽固,把女儿逼到这个份上。楚培也是有苦难言,如今陛下都罚了袁綦停职了,他又说同意和离,那陛下的脸面往哪里搁?
  但楚恕颐心意已决,是非要出家不可了。妙澄不耐烦听他们吵闹,自顾自出来取雪水,明绰也跟了出来,让他们自家人看着商量。
  “长公主,”妙澄突然开口,“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你说。”
  妙澄继续扫雪水:“当年上龙盘山时,我依稀记得是一个男人背我上山的,可我不知道他是谁……”
  慈安比丘尼说没见过什么男人,当年跟着上山的那个老妪也三缄其口,妙澄一度以为那是她病危时出现的幻觉。这世上只有长公主知道真相,可是她也已经远嫁长安,妙澄还以为她今生都得不到这个答案了。
  “他是我的恩公,”妙澄有些赧然地朝明绰笑一笑,“若他还在世上,我知道了他是谁,也好谢谢他。若他不在了,我便为他念经祈福,盼他来世有好报。”
  明绰喉中一哽,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应该说出那人也同样是害她父亲丧命,诡计牵连她母亲入狱的仇人吗?
  妙澄看着她:“长公主?”
  明绰露出了一个微笑:“他还在世,也是佛门中人,法号慧玄。”
  妙澄听见这字辈,眼睛亮了亮:“他是瓦官寺的师兄?”
  明绰没多解释:“如今已在洛阳了。”
  妙澄便“哦”了一声,有些遗憾:“那是不得见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好。”明绰努力控制住了一瞬间涌上来的泪意,“他……得偿所愿,一展毕生抱负。”
  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一个出家人多少有些古怪,但是妙澄眨了眨眼,露出了一个十分释然的笑容。她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
  “那你……”明绰张了张嘴,又改口道,“比丘尼这些年,过得可好?”
  妙澄不再收集雪水了,整个人都转了过来,认真地看着她。明绰也不是完全没有听说过后来的事,虽然因崔挺护驾有功,后来还是把姐姐保了出来,但崔夫人的身体彻底被牢狱之灾拖垮了,没多久也撒手人寰。妙澄还在龙盘山上半死不活地养着病的时候,就成了一个孤女。
  后来一直护佑着她的慈安比丘尼也走了,王家还想把她接回来,若不是姨母和舅舅站出来帮她,只怕她不是被叔父送进宫里,就是不知道又嫁给哪户王侯了。
  “妙澄一生清净自在,皆拜长公主所赐。”
  她的声音很轻,唇边的一抹笑容像花瓣上的薄雪。凑近了看,才看到她脸上确实有一道很浅的疤,想来便是当年她拒绝叔父的安排的时候,自己划的。疤虽淡了,却很长,也不知道当年下了多大的决心。可是这疤也完全不影响什么,人依然是美的,只是再也不和当年一样,像画上的人物。她终于有了活气。
  “龙盘山上一直有一盏灯为长公主而点。”妙澄合十为礼,深深一拜,“贫尼日夜祝祷,盼长公主平安喜乐,福寿无极。”
  明绰退了一步,伸手把她搀起来:“你快起来……”
  她话没说完,眼眶已是忍不住一热。妙澄握住了她的手,也微微红了眼睛。明绰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感觉她那双手粗糙而温热,翻过来细看了看,只看到好几处紫红的冻疮,她再想想龙盘山上的清苦
  ,眼泪到底还是没忍住落了下来。
  瓦官寺中有很多修行的世家权贵,但大多数做不到真正割舍红尘世俗,往往仆从如云,奢靡如故。只有当年的慈安比丘尼,为了与谢氏彻底断绝,甘愿上龙盘山苦修。然后是王执瑈,如今,又要多加一个楚恕颐。
  怎么一代一代,总有不得不上山的女人。
  “长公主不必忧心,”妙澄似是知道她在哭什么,轻声安慰,“她父母尚在,过得几年,他们想通了,自会接她回家的。”
  明绰便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来:“你姨母也是这么说。”
  崔庆英是家里幺女,没比王执瑈这个外甥女大几岁,所以从小都是和小一辈人一起玩,楚恕颐也是她手帕交。在小一辈里,她又是大姐姐,所以主意最多。出家这事儿,就是她提出来,借着长公主的名头去办的。
  崔挺被妹妹拉来,也有另一层深意。他和故去的姐姐感情深,妙澄在龙盘山上的一应起居用度,王家没人管,都是他和崔庆英兄妹两个在支撑。有他在,也是让楚培心里有个底,知道女儿出家也不至于太无依无靠。
  别说楚培,明绰心里也有了个底。左右再盘算一遍,确认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妙澄却突然松开了与明绰交握的手,退了一步。明绰下意识回过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袁綦站在远处,显然是在看她,但又不敢过来。
  妙澄抱着玉瓶告退:“贫尼去看看楚夫人。”
  明绰点了点头,仍旧站在红梅下。妙澄重新走进正厅,与袁綦擦肩而过。袁綦十分恭敬地侧身让开,向她合十为礼。等到妙澄走过去了,他又看了一会儿,试探着朝这边走了两步,见明绰没有要避开的意思,才终于敢放开步子,走到了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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