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作者:蕉三根      更新:2025-09-15 10:25      字数:3779
  
  但今年谢聿上书,要给两岁的萧稷封王,萧盈竟然提了一句,长幼有序,皇长子还没封王,轮不到萧稷。就是他这个话,太引人琢磨了。看起来没有什么别的意思,陛下就是拿礼法搪塞中书令。因为他说完以后,也没有马上下旨封皇长子。可实际上满朝文武没有不多想的——不然桓宜华怎么这么紧张呢。
  “当年宛南王、燕康王、长沙王接连叛乱,早就有人议过了,说诸王不必走得太远,拱卫京畿即可。”明绰安慰他,“你放心,就是封,陛下也不会把你封太远的。”
  萧秧只道:“再近,也是无诏不得入京。”
  明绰想了想,又道:“当年孝文皇帝的胞弟不也是在建康养了一辈子么?此事早有先例,也不是没有办法。只看你是不是不想走。”
  萧秧便明确地对姑母说:“我不想走。”
  明绰笑起来:“为了韶音?”
  萧秧摇了摇头:“为了母亲。”然后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也为了韶音。”
  “为了你母亲?”
  “嗯。”萧秧轻声解释,“若是离京就藩,母亲就再也不可能见到宋家兄长了。”
  明绰很低地“啊”了一声,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虽然敬漪澜本来也没有机会见宋询,但是只要都在建康,她总有个念想。也许宋询有出息呢?说不定他能入朝为官,进宫面圣——不过宋询今年都二十一了,就明绰打听来的消息,他斗鸡走狗,沉湎声色,不学无术,不像能有什么出息的样子。
  所以敬漪澜所有的指望都放在了萧秧身上。她不觉得儿子以后能做皇帝,也不希望儿子封王,恨不得陛下和满朝文武都忘了这事儿,等秧儿到了岁数,出宫建府,她就有再见长子的那天。
  听说陛下有意给皇长子封王的时候,敬漪澜偷偷地哭了一场,没有告诉明绰,但是没有瞒得过萧秧。
  明绰一想就知道她为什么不说。说了,便是要求长公主站到皇长子这边,要求她和皇后决裂,和谢氏决裂——即使明绰和皇后之间
  的感情已经没有了,毕竟这些年里,无论是迁出公主府,还是下嫁袁綦,明绰表面上都还是妥协了。她始终没有与谢氏公然为敌。
  敬漪澜视明绰为至交,她为人处事,断不会对朋友提出这样的要求。
  明绰轻轻叹了口气,疼惜地摸了摸萧秧的脸:“所以你拜托韶音带你出来看看宋询?”
  萧秧沉默了片刻,又道:“她昨晚答应我,会想办法把宋询带进宫给母亲看看。”
  明绰:“……”
  这世上还有袁韶音不敢做的事儿吗?
  “你别信她,她没那本事。”明绰毫不犹豫地拆侄女的台,“你和母亲不想离京,姑母自会替你们筹谋。”
  萧秧点了点头,明绰见他这样乖巧,心里便是说不出的酸涩复杂,她不想难过,便有意又问了一句轻松的:“所以你到底怎么回答韶音的?想娶她吗?”
  萧秧老老实实地回答:“她不让我想。”
  袁韶音问了那个话,他还没说话呢,袁韶音又让他“想都别想”。
  明绰想象到了韶音蛮横的声音,没忍住笑了出来:“她不让你想,你就不想了吗?”
  “我想。”萧秧承认了,马上又道,“但母亲说,我一个人想没用,得问韶音的心意。”
  看这样子,袁韶音是不愿意,所以萧秧也有点难过。
  明绰只好忍着笑,什么都不说。两个孩子都算她的侄儿,一样的亲疏,总不能光站在秧儿这边。反正袁韶音那点儿心思也很明白,她瞧着这两个孩子这么着挺有意思。
  明绰只当做不知道,突然问了萧秧另外一个问题:“那你想做太子吗?”
  萧秧这回答得干脆利落:“不想。”
  明绰微微挑眉:“为什么?”
  萧秧没回答,就只是摇了摇头。
  其实他很小就知道他为什么不会被立为太子了,大概就是皇次子夭折了以后吧。那时他已经会说话了,只是几乎不会回应父皇,但父皇还是把他带在身边了一段时间。萧秧现在回想,意识到父皇是想培养他为君。可没多久之后,父皇就不得不放弃了。那天父皇皱着眉头看了他很久,最后苦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罢了,”他记得父皇当时说,“还是朕的秧儿有福气。”
  阴青蘅重新走进来,轻声地催促了一遍:“长公主,今日太极殿还有宴呢。”
  明绰点了点头,示意阴青蘅给她梳妆,一边不由分说地拍了拍萧秧的手:“你今日跟我一起去。”
  萧秧似是没有意识到姑母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仍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坐到一边儿去等着姑母梳妆了。
  从前大燕来使不会设国宴招待。这是个好的信号,明绰听朝中在议论,陛下似是有重新往洛阳派驻使臣的意思。
  洛阳有大雍的使驿,但宣平门之变后,两朝一度交恶,萧盈第一时间召回了使臣,自此就再也没有重新派过人了。
  若能重新往洛阳派驻使臣,两朝恢复从前的邦交,对明绰来说自然也是好事。想来洛阳使臣过来也是谈这事儿的,只是明绰不知道这次来的人是谁,文牒上应该是写了,但含清宫没有特意提及。
  但走进太极殿的那一刹那,明绰就认出了他。
  冯濂之侧着身,微微低头以示恭敬,正和萧盈说话。两人中间还有一个空的席位,就排在陛下身侧略下一点的位置,显然是留给长公主的。桓廊和袁增坐在另一侧,是大雍这边的群臣之首。鸿胪寺两位重臣和冯濂之坐在一起,使团队伍里也有乌兰人,鸿胪寺中派了翻译,陪坐在下首。其余便是各部重臣,依次排座。
  内侍一报“东乡公主到”,殿上的说话声便微微一滞。所有人都抬头,一见长公主手里还牵着皇长子,神色便各有各的精彩。谢聿直接变了脸,桓廊表现出了一刹那的无措,下意识去看袁增。袁增是最冷静的,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好像是在他意料之中。
  但是明绰没有心思去看这些人的表情,她紧紧盯着冯濂之的脸,手里无意识地攥紧,握得萧秧都转头看了她一眼,连他都感觉到了姑母的情绪不对。
  冯濂之也见老了,鬓上有了星星点点的灰发。他虽然对萧盈低着头,但身板挺直,不卑不亢,半点儿也看不出来曾经是个只能睡在羊圈的奴隶。他也看着明绰,似是没想到会在太极殿见到她,但这惊诧转瞬即逝,冯濂之垂下眼睛,起身小步趋行至明绰面前,朝她行了个大礼,跪到了地上:“臣,见过皇后。”
  明绰退了一步,什么都没说,还是冷冷地看着他。
  萧盈察觉到了什么,微笑着打了个圆场:“看来贵使与东乡是旧识?”
  冯濂之还是跪在地上,转过头回答萧盈:“是,臣有今日,皆拜萧皇后所赐。”
  明绰忍不住冷笑:“我有今日,也皆拜冯大人所赐!”
  话一出口,所有的恨意便再也压抑不住。明绰一再提醒自己,这里是太极殿,可是冯濂之就在眼前,她便又看见了那一日的长安,看见他站在人群中,听见晔儿求他一起走的声音——再往前一点儿,就是段知妘的陷阱,冯濂之当时拜别她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什么?
  他哪怕有片刻的犹疑,考虑过她,考虑过晔儿吗?
  “铮”的一声,明绰突然回身,从太极殿门口的执金吾卫腰间抽出了长剑,直指冯濂之的胸口。只听得殿内异口同声的惊呼,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萧盈也提高了声音:“东乡!”
  但冯濂之并没有意外的神情,剑尖上移,他被迫抬起了头,可他看着明绰,反而笑了一声,似是如释重负。
  “晔儿知道了吗?”明绰不听旁人都在说什么,只问冯濂之。
  “他不知道。”冯濂之的声音很轻,“臣来向皇后请罪。”
  “请罪?”明绰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臣此生活着,只为报两个人的恩情。”冯濂之继续往下说,剑尖抵在他的喉咙,说话间已刺破了肌肤,但他浑然不觉,“温大人的恩,臣报完了。还剩下皇后……”
  “报恩?”明绰咬牙切齿,剑尖又往前送了一点,“你就是这么报我的恩?!”
  冯濂之喉间血流不止,额上也见了汗。可他还是没有躲,只有轻轻一叹。
  他知道,乙满死后,方千绪已经屡次对他起了杀心,都是看在乌兰晔的份上,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乌兰晔始终不知道当年的真相,他这些年如履薄冰,一直生活在恐惧中,对冯濂之的信任与依赖就更显得重要。方千绪总会想起当年萧皇后抱着孩子嘱托他的样子,她说做皇帝是孤家寡人,她不愿意儿子一生都活在猜忌中。
  他的刀已经伸了出来,又总是犹犹豫豫,不肯落下。
  这次派他出使,就是方千绪的意思。走之前,方千绪最后跟他喝了一次酒,对他说,冯公若还在意陛下,就不要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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