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作者:
蕉三根 更新:2025-09-15 10:25 字数:3826
几个内侍已在外面相候,跟在方千绪身后,一路走到了那些羽林军看不见的地方,方才那个奉上口脂的就马上掏出一个玉瓶,一边往外抖药丸,一边声音都在发颤:“方大人……快……”
但是方千绪摇了摇手,示意不必了。他刚要说话,喉间便泛上来一股腥甜,方千绪膝下一软,“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几个内侍吓得不知所以,有人忙推着另一个:“快去通知陛下!”
“不必……”方千绪拽住他,仍在一口一口地往外吐血,但唇边却是掩饰不住的快意笑容,好不容易停了,他发着颤,用袖子抹了抹唇下已经脏污的一片胡须,喘着气,又说了一遍,“不必了。”
下在药里的那一味本身不是毒,银针验不出来,但是配上口脂上沾染的血朱藤汁液,便是剧毒。平日里下得少,他自己配了解毒的药丸,尚可压制一二。但今天药量重,段知妘必能闻出不对,才不得不以鹿血遮掩。
她活不成了。方千绪绝不会允许段知妘还活着,再见到长公主。
方千绪还在笑,唇下虽抹干净了,齿间却还有血迹,笑起来十分瘆人,道:“别告诉陛下……我没事……”
他强撑着,站了起来,转过身,朝着太皇太后的寝宫又投去了最后一瞥。
一个同样是羽林军打扮的小卒脚步飞快地穿过皇城的重重高墙,被拦在了后宫的内门外。他很懂规矩地递上了口信,便退了一步,站到了门边。值守的宫禁侍卫接过他的口令,快步地继续往内宫里传,先去了永宁殿,然后陛下下了旨,又派宫人去太皇太后的殿中通报。
段知妘躺在帘后的榻上,喉中已被呕出来的血完全糊住。她浑身都在抽搐,极力地想发出声音,可是没有人敢进来帮她。只有模模糊糊的人影跑进来,她们在说话。恍然间,段知妘又听见了察察的声音——她忘记了,察察早就在很久以前,就被乌兰徵处死了。但是那就是察察的声音,她说,大雍的东乡公主到了。
段知妘最后喘了一口气,手伸出来,似是想拉住二十年前的自己,她从这具苍老而又不堪的躯壳里轻快地跳了出来,而段知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满面笑容地,去迎接她为大燕求娶的公主。
第150章
明绰满脸焦躁地坐下来,石简刚把茶奉上,她好像没看见,又站了起来,也不知道能去哪儿,只原地打转。石简那茶就没放下,端在手里,看着她转。
明绰回过头:“还不能进城吗?”
石简只道:“皇后再等等。”
明绰便只好压下性子,没别的话了,寻摸出来一句,小声道:“别这么叫我了。”
大燕现在没有皇后,她是天子的生母,却没被封为太后,名不正言不顺。石简是燕臣,叫她长公主也怪怪的。所以他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只好半尴不尬地干笑一声,看了看旁边的袁綦,然后又赶紧挪开了视线。
上次见面,两人还在阵前相对,没想到再相见会是这个身份。石简也听说了萧皇后在南朝改嫁一事,当时觉着她这辈子不会再回洛阳了,也就接受了。毕竟皇后还年轻,也还是要有个归宿的。
可是眼下旧主回来了,石简就要琢磨了。陛下早不动手晚不动手,趁这个节骨眼把段氏收拾了,看来是准备迎接母亲回洛阳了。那她要是封了太后,袁将军怎么办呢?也留在洛阳,还是自己回建康去?袁綦这样的猛将,南朝总不能轻易就让他来洛阳做官吧?就算南朝肯放,陛下给他封个什么才合适?太后改嫁也没先例啊,难道大燕天子来了,还要认袁将军做父亲?这可太折辱先王了!
陛下就给他一道密旨,让他路上杀了段锐,去迎接母亲,别的什么都没说。从项城回来三天的路,石简就琢磨了三天,琢磨得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撮。
明绰不知道他脑子里转的都是些什么,又道:“石简!”
石简马上站直:“臣在!”
“大雍的兵马也交给你,你带着进城……”
袁綦本来跟一尊木雕似的,听见这话便抬起了头。这回出使,陛下给了他点颜面,一并封了他驸马都尉、使持节和奉车都尉,让他沿途护送。大雍的兵马,严格来说是他说了算。但是还没等他发话,石简已经拒绝了:“臣奉陛下旨意,在此地相候。陛下会来接皇……呃,长公主的。”
明绰就只能又在原地转了一个圈。乌兰晔让石简传话,说他会先把洛阳“清理干净”,不会脏了母亲的眼。明绰也不知道他要怎么清理,难道要和当时对付乙满一样,出其不意地暗杀?抄家?可是同样的把戏,段知妘不会防备吗?她这几年在洛阳可也没闲着,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若是有个万一……
明绰只觉得五内俱焚。她没有要求晔儿这样做,她费尽心思、千里迢迢地来了,就是来帮晔儿的。他还是个孩子,应该是为人父母的,挡在他面前的呀。
她偏过脸,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往下落。石简正想安慰两句,袁綦先上前抓了她的手,轻声道:“别急。”
明绰抬头看了他一眼,强忍着点了点头,可是眼泪停不下来。袁綦便抬起手在她脸上拂了一下,为她擦泪。
石简立马浑身不自在起来,觉得他站这儿看着都是对不起先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想往外走。
刚掀开帘帐,便听见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明绰立刻甩开袁綦,整个人像离弦的箭一样奔出了营帐。对面是一支同样高举着“燕”字旗的羽林军队伍,约莫两百来个人,马蹄踏出了“隆隆”的动静。为首的是一个少年,一身银甲,极为醒目,转眼便一阵风似的刮到了营前。沿途所有将士们就像被割下的稻禾,齐刷刷地跪下,山呼万岁。
明绰反而不动了,站在那里,看着少年天子长腿一迈,轻捷地从马上跳了下来。他跑得好快,明绰只觉得一口气吸进去,还没呼出来,他就已经奔到了眼前。他怎么会已经长得这么高了?明绰张开嘴想唤一唤他,却发不出声音。还是乌兰晔抓着她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母后。”他叫了一声,不太响,还笑了。明绰的手贴在他颊上,感觉到他跑得满脸都是热汗,另一只手便也伸上来,摸到他的脸。她想说话,但是喉间只有哽咽,明绰不得不狠狠地做了两个深呼吸,才控制住了抱住他嚎啕大哭的冲动。
乌兰晔看起来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或者,只要一开口,他就要忍不住哭了。母子两个无言地望了望,明绰点了点头,突然转过身,又回了营帐里。
乌兰晔有些茫然,转过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石简。旁边还有一个瘦削英俊的男人,穿着大雍将领的甲,乌兰晔意识到了这是谁,脸上便闪过了一丝阴影。他想了想,什么也没说,跟着母亲进了营帐。
明绰在哭,肩膀颤动,背对着人,极力压抑着。乌兰晔上前两步,跪在了她膝前,又叫了一声:“母后……”
明绰转过脸来看着他,整张脸都是泪痕。乌兰晔突然想起七岁那年,他记忆里第一次看见母亲的样子,那时候她也在哭,可她还是他
所见过的最美的女人,那种美丽甚至让他觉得害怕。
乌兰晔今天才刚刚下令,把太皇太后的党羽全都捉拿入狱,段知妘的侄子和原来雍州军的几个骨干将领不等治罪全部处死,他还亲自去了羽林军大营稳住了局势。这是比杀了乙满更让他觉得痛快的时刻,他终于大权在握,没有任何人能够挡在他身前了——可是到了母亲这里,他又觉得自己还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是当初的那封信吗?还是他这几年的不闻不问?母亲是在怪他吗?
“娘,”乌兰晔改了口,眼泪也在往下掉,替自己申辩什么似的,“我给父皇报仇了……”
明绰没让他把话说完,突然把他拥进了怀里。她抱得好紧,就像那年他躲在小姑姑停棺的地方,母后找过来,也是这样紧紧地抱着他。那时明绰用点力气,还能把他抱起来,抱回长秋殿。但现在他已经跟她一样高了。明绰意识到这个就觉得心如刀绞,他怎么长得这么快,一点都不等等她。
乌兰晔扑在她怀中,也是紧紧咬着牙,才没有放声大哭。他的手轻轻地环上去,安慰似的拍了拍母亲的背,反而是这个动作让明绰更加觉得心痛难忍,乌兰晔只好小声宽慰了几句,好一会儿,才感到母亲稍微平复下来几分。
“娘,”他从明绰怀中稍稍挣脱出来,看定了母亲的眼睛,“你得赶快去见一个人。”
左仆射的宅子还是当年萧皇后在时恩赐的,因他出身佛门,里面还跟寺庙一样,在院子的正中心修了一尊佛塔。整个宅子也是处处佛光,连檐上的瓦都雕了莲花,但明绰根本无心看任何东西,一路用跑的,飞快地闯进了主人家的卧房。
方千绪见到她第一眼,便松了口气似的,只道:“赶上了。”
他身边只有两个伺候着的人,见到明绰来,方千绪便摆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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