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
风荷日梨 更新:2025-09-15 10:27 字数:3570
丫鬟鼓起勇气,将大小姐交给她的那封书信连同锦盒放在柜台上,缓缓推过去。
掌柜讶异地抬起头,眼神一下明亮起来,见到她时又渐渐暗淡,他“咳咳”两声,沙哑着声音问道:“这是奚家大小姐让你送来的吗”
丫鬟不明所以,点点头,并将大小姐嘱咐过的那番话原封不动告诉掌柜。
掌柜拆开书信匆匆扫完,沉思片刻告诉姜芽:“你回去禀报大小姐,就说老木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苍老的手拂过薄薄的纸张,像是下定了决心:“另外,还请姑娘托句话给大小姐。”
“那味药,大小姐准备什么取回?”
丫鬟记下这句话,同时心中浮出许多疑惑,大小姐还有药材寄存在这里吗?
日光洒落在屋檐上,瞧着已经快正午了,她与掌柜告辞,正欲迈出门槛时,有人提着一个麻布袋走进来。
粗布麻衣,眼神冷厉,头发用木簪挽起,分外别致。
“掌柜,卖药。”干干的嗓音,话很少。
丫鬟与来人擦身而过。
只听见掌柜应声:“越公子……”
越。
她猛然回头,那位越公子已经随掌柜进了后院。
*
夏日黄昏,乌金西坠。
丫鬟忽而迈步进内室,脸色惊惶,连原本要禀报的话都忘了。
暮色迷离,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嗓音低低,似不敢言:“大小姐,宋……宋大夫晚间……间,被人发现暴毙街头……”
这样的吗。
奚叶翻开《金匮要略》,弯起唇:“不是说了有鬼缠着宋大人吗?暴毙街头是应该的。”
丫鬟身子仍在不停颤动,今早宋大夫来问诊时她就守在门外,可没过多久就听见室内有声响,依稀什么“有鬼”、“可怕”……还没等她进去,就见宋大夫披散着头发逃出来。
她困惑地走进去,房间内药箱散开,大小姐正弯腰找镊戢,见她进来了然一笑:“你看见宋大夫了吗?”
她愣愣地点头,只见大小姐做了个“嘘”的动作,朝她眨眨眼。
美人容色惑人,目眩神迷间她只听见大小姐如山泉般清澈的声音响在耳畔:“宋大人身上有鬼缠着,很快就要死了,你不要说出去哦。”
丫鬟如遭雷劈。稳了稳心神只当是宋大夫诊治不当触怒大小姐,转而替大小姐包扎伤痕,而后又去了檀州街忙活,早把这句话忘在脑后。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大小姐说的是真的。
宋大夫,他真的横死街头了,据外门小厮描述,死前七窍流血,披头散发倒在回春堂门前的大街上,死状凄惨。
丫鬟战战兢兢地抬头,眉目如画的大小姐看着她一笑,她魂魄俱散。
只见大小姐轻启红唇,笑意柔和:“你做事很好,叫什么名字?”
丫鬟心惊胆战,烂熟于心的名讳堵在唇齿间,怎么也说不出来。
烛火被晚风吹起,她终于一咬牙:“奴婢名姜芽。”
奚叶抬手书写,朝她轻轻一笑:“姜芽,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
又是一个秘密。姜芽头皮发麻,不敢问究竟是檀州街送信的秘密还是宋大夫暴毙的秘密,只能喏喏应声。
见眼前的丫鬟吓得连头都不敢抬,奚叶垂眼一笑,翻过书页,道:“无事了,你下去伺候吧。”
姜芽如蒙大赦,急忙逃出内室。
焚香金银错博山炉散起细烟,群山朦胧,边上一盏美人灯长燃,灯火映照在斑竹小屏风上,似水中竹影晃动。
“这样做是不是太急了呢。”奚叶轻声自言自语道。
牵涉姜芽的惧意已经快压倒她,上京的金木之力并不足以支撑奚叶一次又一次地牵引人心。
腕上的薜荔镯闪烁起来,奚叶转动手腕,目视再次渗出血的纱布,浸染开就似衣裙上的大撮晕缬团花。
但是没办法,她不日就要嫁给夫君,不急一些,怎么来得及。
*
在奚府的日子匆匆,很快就到了六月十九。
皇家似乎也并不在乎这场婚事体面与否,只派了司礼和两个宫里的嬷嬷来。
红妆敷面,钿钗礼衣。
奚叶微笑瞧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她泪光闪闪,向奚父拜别:“女儿不孝,今朝出嫁,唯愿父亲日后身体康健,顺遂安宁。”
没有纳吉问名煊赫婚礼,更遑论锣鼓喧天亲朋祝愿。这样简陋至可笑的成婚形式,奚清正自己也觉得脸面挂不住。
但事已至此,奚父颔首平和道:“你能如此懂事就好。”
懂事。因为我正预备将你们拖入深渊呀。奚叶嘴角弯出些弧度。
日落时分,一顶红轿从奚府出了门,抬轿的特意走了近道,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禁院。
透过蒙蒙红盖头,她看清了院中的陈设,一如记忆凋敝荒凉,只因着大婚的缘故略微修缮了下。
她低下头,微妙地笑了一下。
司礼和嬷嬷很快就识趣地离开了,大门“啪”一声落锁,荒芜禁院只剩她一人孤零零站着。
奚叶掀起红盖头,打量了周围一圈,夜色朦胧下只见灯笼摇晃,院墙上藤蔓绿叶繁茂,掩映着禁院阴森。
她抚了抚心口,真可怜。
大婚之日也没有夫君来与她同拜天地,她真可怜。
不过还是她夫君比较可怜。奚叶想。
毕竟此刻他应该正郁郁躺在床上,连他美貌的新嫁娘也不能亲自下地迎接。
前世奚叶也是被这样草草接进三皇子府,她那时候还天真问了一句“怎么三皇子不与我拜天地”,司礼告诉她,三皇子积郁成疾缠绵病榻,恐不能起身。
想到这儿,奚叶嘴角弯弯,既然夫君不能来见她,她自然是要去见夫君的。
穿过空幽夹道,正房廊下东间的门半掩着,奚叶打量了片刻,上前几步,垂目安静道:“夫君可在此?”
一个杯盏甩了出来,奚叶动也不动,任由瓷盏磕在额头上,鲜血瞬间渗出。
“滚。”
第4章 婚嫁真心
夜色笼盖了整座禁院,奚叶抬手轻触额头,嗓音摇摇欲坠,泫然欲泣:“夫君当真如此厌恶妾身吗?”
你当真如此厌恶我吗?
小女子嗓音如莺啼,受了委屈也并不会如市井泼妇般大闹,而是柔柔弱弱泪凝于睫,诉不尽悲泣。
谢春庭慢而又慢地走到门前,用尽力气一把推开木门,尘灰扬起。
借着檐廊悬挂的灯笼,他看清了面前站着的贵女。
红妆敷面,即便额头受了伤,血液缓缓流下,平添几分狼狈,也难以掩盖她的容色倾城。
谢春庭嘲讽一笑,丝毫不为所动:“本殿说了,你滚。”
奚叶耳畔的发丝被夜风柔柔吹起,她放下指尖沾着血滴的手,微微仰视眼前身形高大满脸冷漠的男子。
他并未着喜服,而是穿着简单的白色里衣,冷脸相对,宛如黑白分明的水墨画,深潭坠玉,灯火尽灭。
奚叶抿唇一笑,她的殿下,脾气真是越来越坏了。
看来这半年的折辱磋磨,六个月的人情刻薄,一百八十天的幽禁岁月,每一刻都在碾碎他的寸寸脊骨。
她难以抑制兴奋的战栗,浑身颤抖起来,似承受不住锋利话语打击的痛楚,猛一下栽倒,谢春庭预料不及,也被她撞倒在地,手臂磕在刚刚甩出来的瓷盏碎片上,顿时见了血。
然而他一声没吭,眼皮微抬,就那么看着撑在他身上的奚叶。
灯火下,奚叶煞白着脸,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殿下,妾……妾身不是有意的……”她慌乱触碰他划破一道大口子的手臂,替他小心翼翼拈起茶盏碎片。
美人饮泣,饶是心肠再坚硬的人也会动容片刻。
然而谢春庭冷笑般看着她,顿了顿才道:“不必,让开。”
等到奚叶慌忙站起来,他才扶着门框艰难起身。
大约是双腿被打折的后遗症,谢春庭扶着门框也无法真正起身,隐隐要再次栽倒。
奚叶见状忙搀扶起他,却被他厌恶地甩开。
然而奚叶用了十成十的劲,谢春庭并未成功。
他忍了又忍,冷声道:“本殿用不着这般。”
面前的小女子眼睫还挂着泪珠,额头破损,血迹将要干涸,闻言抬头看向他,眼神脉脉含情,满是怜惜:“妾身与殿下日后是夫妻,自当如此。”
夫妻。
谢春庭嗤笑一声。
夫妻。
他借着奚叶的搀扶站稳,靠在门框上俯看向她:“你当真,真心愿意嫁给本殿?”
世间男女情爱,无非真心与假意。交换婚书时要问是否真心,对拜天地要问是否真心,及至挑起大红盖头也要问句是否真心。
如此俗不可耐。
奚叶与谢春庭没有这些俗世流程,但奚叶还是听到了这个永恒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