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者:
风荷日梨 更新:2025-09-15 10:27 字数:3574
奚叶忍不住战栗,回溯时空啊。
自此,她十分耐心地养着它,而它也很乖,很听话,每日昏睡着,偶尔才会同她说话。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它特别黏人,寸步不离,无论她去哪里,它都一定要跟着。
奚叶试过悄悄离开,但等她舒口气时,总觉得有道阴冷视线牢牢贴在背上。
回头看去,乱葬岗鬼哭狼嚎,冤魂四处飞舞,一切如常。
她放下心来,转身抬脚要迈步,那个亡魂呆滞而空洞的眼睛已经直直杵在她眼前,声音像被雨水浸透般,充满了不安:“姐姐,你不要我了吗?”
奚叶从那以后就放弃了。
反正,就当养着一只猫一只狗,从前她就是这么做的。
只要不丢下它,它总是最乖的,而且越来越有人气,越来越惹人喜欢。
直到最后的最后,这个世界走到了终点,奚叶终于决定动用它逆转时空的能力。
但跨越如此漫长的时间,它也有些力不从心,而她作为回报,将自己修炼得到的五行之力都喂给了它。
她自白骨复生,精疲力尽,如大厦倾颓。
然而,他们还是活了下来。
活到了现在。
奚叶步伐轻盈从容,抬手掀开水波晃动的荫离瀑,看着流下血泪忍不住倒地打滚的壁玥,蹲下身,捡起匕首,毫不犹豫刺向他的脸,剜下人皮,一层又一层,细白双手渐渐被染红。
她唇畔含笑,芙蓉面昳丽生花,如地狱业火浇灌出的曼珠沙华,美得森森荼蘼。
壁玥嘶吼尖叫着,可脖子被她牢牢掐着丝毫动弹不得,看着脸上都是溅落血滴的女子,心底的寒意不可抑制般冒出来,他咳几声,努力从嗓子里挤出声音求她:“你放过我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好可惜,”壁玥视线里都是血红色,他只听见上方的女子轻声笑了笑,语气苦恼,翻转着匕首,“扑哧”一下刺入他的胸膛,“我只想要你的命呢。”
壁玥胆寒,更痛得难以忍受,脸上都是鲜血,他压根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如说的话这么轻松自在。
他挣扎着伸出双手,手指在空气中痛得抓挠,忍不住呼喊:“云鸢,云鸢……”
他的云鸢呢,他的云鸢在哪里,他想见她。
“咦。”那个女子轻轻叫了一声,满含讶异,“你怎么知道邵大小姐也在这里?”
壁玥的动作猛然顿住,就像被人按下了停止键。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往房门处看去。
模糊的血红视线中,温柔端庄的邵氏大小姐裙摆拂过门槛,稳稳地落在了房内,她一如初见般落落大方,向奚叶一行礼:“多谢陈姑娘。”
为什么要谢她,为什么要谢她啊,云鸢!你的夫君正被她剥皮拆骨,云鸢,你为什么要谢她!
壁玥怒吼着,而奚叶手下力度更大,扼得他几乎发不出声音,他只能徒劳从喉间冒出破碎的咯吱声。
而邵云鸢看着躺倒在地上形同妖魔的郎君,面无表情。
哦,她说错了,不是形同,是本就是。
昨日太阳落下,昏黄光线中,床榻上的女子在相谈甚欢后忽然看向她,深不可测的眼睛攫住她的心神。
她的嗓音轻慢,却重如石块,揉搓邵云鸢的耳朵,几乎擦出血丝,她问:“邵小娘子,强忍着待在一个妖物身边,很不容易吧?”
室内的一切声音都在这句话之后停滞。
良久之后,邵云鸢才站起身,神情静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的,她在父亲死后终于知道自己依赖亲近信任的郎君是一只彻头彻尾的妖物。
邵氏票庄依旧欣欣向荣,但那些订单早就被人拿走,所有的钱款都转移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她虽然不通票号事宜,但也看得出账目对不上,然而当她问起壁玥时,他总是转移话题。
好,他不让她问,那她自己去查。
她找到票庄的老掌柜,老掌柜十几岁就跟着邵老爷当学徒,后来一步步协助邵老爷坐稳天下第一票号的位置,邵云鸢一直亲切叫他“老伯”。
她约老掌柜到了茶楼,包厢里,她将证据摆在他眼前,眼神诚恳:“老伯,我怀疑壁玥在暗地里掏空邵氏票庄。”
老伯神情凝重,接过她手中的账目细细看过,如她所料般点头:“的确有问题,大小姐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她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正要喝茶水时,对面的老伯顺手推了盘核桃酥糕点过来:“大小姐辛苦了,吃块核桃酥吧。”
茶香氤氲,邵云鸢看向面前和蔼可亲的老伯,不寒而栗。
她自小吃完核桃酥全身就会长出红疹,最严重的一次甚至手脚僵直呼吸闭窒,几乎丢了半条命,所以邵老爷从来不许她身边的人给她吃,老伯作为看着她长大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
但对面头发斑白的老人丝毫没有觉得不对,而是和颜悦色地看着她,依旧如从前一样。
邵云鸢想要尖叫,想要逃走,对面这个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仿佛是个披上人皮生动扮演角色的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被牵制着。
但邵云鸢没有尖叫,也没有逃走,她欢悦地微笑起来,轻轻拈起一块核桃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很好吃。”她听见自己最后这么说。
第13章 浮生若梦
回到邵宅后,邵云鸢吐出了所有吃进去的食物,胆汁都几乎呕出来。
壁玥还疑心她是有了身孕,急急请来大夫为她诊脉。
一个怪物,一个怪物。竟还想同她有孩子。
邵云鸢笑起来,苍白的脸上满是恨意,与惧意交杂,让那张温渺清淡的面庞都染上了诡秘。
后来,她慢慢地试探过去,一天找一个伙计,小心翼翼地打听。
直到所有人都被她问了个遍,她才终于绝望地发现,这偌大一个邵氏票庄,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全部都是提线木偶,呆板、诡异、不知旧事、不明来路。
她绝望而冷静地活着,装作一无所知与壁玥共枕眠,只是不同于以往,她夜夜都在梦魇,梦见的都是父亲流着血泪的可怖模样。
邵云鸢垂下眼眸,看向地上痛不欲生再不复往日清雅悦目的壁玥,忽而开口问道:“郎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壁玥听到这句话,被痛意占据的脑海清醒过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爱她呀!
他是大妖,可以长生不老,但云鸢只是个凡人,如果他不将她变成妖怪,不再造一个大妖之族,他们要如何安然白头偕老。
为此,他得除去她身边的阻碍。
邵云鸢听了这个回答,并未觉得意外,她无声地笑了笑,半蹲下身子,指尖轻柔抚过他血肉模糊的脸庞。
“郎君,你根本不懂人间情爱。”
伴随着话音落地,邵云鸢紧握住那柄匕首,往里猛一下推进。
鲜血从壁玥胸膛喷洒出来,溅了她满脸。
壁玥痛呵一声,隔着血雾看向邵云鸢,面前似乎又浮现出他们的初见。
那时他还只是山林间一个丑陋的猞猁小妖,被其他大妖咬得半死,面目模糊,躺在草丛中被乌鸦秃鹫啄食。
大路上马车驶过,有个稚嫩的女声喊了停:“爹爹,你看,那是什么呀?”
她跳下马车,驱赶周围的饥饿秃鹫,蹲下身为他盖上一件衣袄。
壁玥眼神飘渺,他一直记得,是那个心软的明丽少女为他盖上蔽体之衣。
他想要,她一直在身边。
壁玥抬起手,攥紧邵云鸢的指尖,语气微弱:“阿鸢,我…我爱……”
邵云鸢双手颤抖,但坚定地再推进一瞬,直到一柄匕首都没入壁玥血肉之中,她才松开手,跌落在地,衣裙上都是血渍。
他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就没了呼吸。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她也曾以为这是真心。
邵云鸢跪坐在地,捂住脸大笑出声,水泽从她指缝间漫溢下来。
*
随着大妖壁玥的死去,整座邵氏票庄也陷入了沉寂,原本勤恳奔波的伙计们已经死去,嘴边溢出黑血躺倒在地上,毫无气息。
而那些客人更是全都消散不见,奚叶知道,这皆是壁玥招徕伪装的小妖。
逃得倒是挺快。
奚叶淡淡一笑,不过此刻她已经有了足够的五行金力,倒也不用多费心力。
身后跟着魂不守舍的邵云鸢,看见倒地的伙计还是有几分惊惶。
奚叶牵着邵云鸢的手,跨越横七竖八的死人,转头看向她,微微弯唇,忽然开口道:“我曾经听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
邵云鸢回神,打着磕巴:“什…什么话?”
奚叶的眼神带着追忆,声音柔和缓慢,仿若有千钧之力:“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
积财千万,不如薄技在身。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