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作者:风荷日梨      更新:2025-09-15 10:28      字数:3584
  
  手指轻轻抚过它的绒羽,奚叶垂眼轻叹:“你也会不开心吗?”
  被乱葬岗冤魂鬼怪滋养出的一只魔,汇集世界恶念,这样无形无状的怪物,也会同她一般时常觉得不快乐吗。
  鸟雀歪了歪脑袋,鸟语啁啾:“只要姐姐在我身边,我就不会不开心。”
  它睁着无辜透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奚叶。
  她唇角的笑意加深,收回指尖,将信封折好压在砚台下,声音轻柔:“李刈那边应该暂时不会有大动作,在曲江庭宴席上,我要你作为赵郡李氏族中代表出席,你可以做到吗?”
  鸟雀凝视着奚叶,什么都没有问,毫不犹豫应下,声音清脆:“好。”
  只要是姐姐想要的,他都会为姐姐做到。
  任何东西都可以。
  奚叶缓缓笑起来,提笔写好回信,将信封递给鸟雀,轻轻撬开它的鸟喙,指尖微凉,眼神含笑:“我们阿愿最厉害了。”
  鸟雀衔住鳞鸿信,听到这个称呼呆在了原地,待反应过来胸腔都忍不住激动到战栗,尾羽颤动,洁白的腮羽都泛上了艳色,贴在她指尖陶醉地蹭啊蹭,松开信封急急保证:“阿愿一定不会让姐姐失望的。”
  阿愿阿愿,姐姐叫他的名字了!
  鸟雀恨不得马上化为人形贴在奚叶身上,怪只怪时机不对,依依不舍地蹭了几下,想起什么睁着滚圆的眼睛,蓄起泪珠:“我不在的日子里,姐姐可不可以不亲他?”
  提出这个要求,微生愿虽然觉得自己也有点得寸进尺,但一想起昨夜所见之景,他就忍不住妒火中烧。
  奚叶弯起唇,语气有些苦恼:“那怎么办呢,我与他乃是夫妻,你也知道夫妻情好,是世间理所应当的道理。”
  鸟雀表情呆呆的,又想起前几日走到茶楼中坐在大厅时自己无知的询问,低垂下鸟头,爪子按捺不住地在宣纸上刨动:“好吧,那姐姐要少亲一点。”
  人间还真是复杂。
  他满腹委屈,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似乎是这个世界被人人喊打的“小三”,只得忍了下来,心里盘算着哪一日要把那个讨厌的家伙一脚踹到无边地狱去才好。这样,他就是名副其实的正宫了。
  姐姐是他一个人的!
  想到正宫二字,微生愿心情又舒畅几分。
  姐姐昨夜亲口承认了他才是正宫。
  说书先生那时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似乎铁了心要插足他人感情的样子,还语重心长劝了几句:“我瞧公子容色甚佳,何苦做那不被世人看好的第三者,还是要和和美美找个女子,天长地久,情深意重,如此方为长久之计。”
  微生愿轻哼一声,待他杀了那该死的家伙,自然会与姐姐天长地久情意绵长。
  何需他人劝告。
  他又满怀不舍地蹭了蹭奚叶冰凉的手指,平复心绪不再纠结,重新叼起信件,语气乖巧:“那姐姐我走啦。”
  奚叶满意一笑。
  这样才对嘛。
  听话的小鸟才是乖小鸟。
  她挥挥手,鸟雀扑腾起翅膀掠过花枝,飞向远处层层叠叠的楼阁殿宇。
  院外姜芽恭敬一行礼:“殿下。”
  谢春庭恰好迈步进来,一进来他就看见了立在窗前眼神望向远处不知在想什么的女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他也瞧见了那只飞远的鸟雀。
  他不可察觉地拧起了眉。
  虽然昨夜在听侍女汇报奚叶这段日子有多悉心照顾这只鸟雀时,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但此时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不过一只禽鸟,有何好在意的。
  他收回视线,暗笑一声,挥退了侍女,走进院中。
  迈上台阶之际,谢春庭垂在身侧的双手忍不住捏紧,这些小事皆无需在意,要在意的还是不能让宁池意见到她才是。
  从前是他鱼目混珠,惹了她不快。如今决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成为好友这么多年,谢春庭清楚地知道,宁池意与他有许多共通之处。
  譬如同样爱颜应方的好字,喜欢前朝顾长康传神精妙的画卷,乃至政见上也极为相合。
  正因如此,他才不能让宁池意见到奚叶。
  谢春庭想起了昔日居于宫廷,母妃举办盛宴,坐中也曾有其他妃子闲聊时提起过奚叶。人人都说奚家大小姐容色如玉,温柔娴雅,他那时不以为然,现在想来难免怅然。
  在那本《大周繁盛录》出现在她枕下之时,他总觉得有些心慌,仿佛命运总会让他们相交。
  他不能不警醒起来。
  一个是少有才名的上京贵公子,一个是被人人称颂的温婉贵女。
  怎么看都是会一见如故心心相惜的配置。
  想到这儿,谢春庭嗤然勾了勾唇角,仿佛是自嘲。
  况且奚叶现在虽对他时有逗弄,笑语盈盈,但多年长于宫廷,见惯了祥和表面与暗地极速变化人心,他焉能看不出她芙蓉面下的淡漠敷衍。
  正因如此,他才更舍不下她。
  世间女子,在陇西李氏未出事之前,大多待他恭恭敬敬,言语怯怯,更有甚者飞蛾扑火。
  一举一动,皆带着令人不忍直视的矫饰。
  等到母族被废,母妃自焚于宫廷之后,那些往日的莺莺燕燕自然消失了个遍,当然了,还有直接视他为废人言语直白的奚子卿。
  不过,她倒还有几分坦荡。
  谢春庭眼眸淡淡。
  他当初也以为奚叶同她们一般无二。
  毕竟,她也是同样的娇柔羞怯、软弱无依。
  直到她毫不留情撕开假面,字字句句带着满腔厌恶滚滚逼迫向他,谢春庭才恍然惊觉,起先的她不过是在做戏,一切都是在耍他玩。
  她够狠,不仅待他狠,也待自己狠。
  谢春庭向来欣赏意志坚定之人,更何况她的调教之举实在是让他欲罢不能。
  她的柔弱外表,娇怯神色,此刻都化作了鱼钩倒刺,深深扎进胸口,牵绊住他。
  人总是喜欢追逐得不到的东西,起码此刻,谢春庭觉得自己的胃口的确被吊了起来。
  他很期待奚叶接下来会做什么。
  是同样亲昵难耐的亲近之举还是旁的?
  谢春庭眼睛亮了又亮,走到琅无院里间时呼吸还有几分不稳,他看着立于摘窗前云山蓝裙裾垂地、神情恬静的女子,心跳慢慢平复。
  似是听到了门外动静,她偏过头,朝他投来微微一笑,容色滟滟。
  两人隔着一层
  薄薄的云纱对视。
  谢春庭神色温柔。
  这是他谢钺独一无二的妻子。
  永不会有比这更合他心意的女子了。
  他要将她藏好,小心护在羽翼之下,不让别人发现她。
  他失去的已经很多了,不能再少了。
  *
  上京,赵郡李氏宅院。
  几个士族公子围在荷花池边,看中间一个公子垂钓,其他人或坐或卧,手持书卷亦或执着狼毫笔跃跃欲试般要作诗,还有位公子仰头快意饮酒,就着满池莲叶亭亭,当真是一幅美妙画卷。
  此刻九月末,上京竟还有池中开了满塘繁盛芙蕖,溪水温和,自水涧一泻而下,在日色下折射出彩虹光晕。
  当然更为咋舌的是,他们竟然丝毫不避讳李贵妃之事,任由池塘中上京人人避之不及的芙蕖盛开。
  假山堆叠,怪石嶙峋,有人从山背后徐徐行来,步履缓慢,顺滑黑发垂下,端的是气质卓然,鹤立鸡群。
  “你们瞧,他来了。”一个清隽的公子不经意般瞥过来,碰了碰身旁之人,努努嘴,表情带着几分看好戏。
  身旁的公子本来高高兴兴地饮着酒,被他手肘这么一捅,酒水都落在了衣领上,公子不满地皱起眉:“谁来了?”
  沿着视线看去,李竞闵才认出是谁。
  他眼神微眯,冷笑起来。谁给他的胆子来这里的。
  不过一个旁支子弟,也敢在他们面前撒野。
  眼见他将要踏上身后凉亭玉石台阶,李竞闵开口叫住:“喂,你的堂兄们都在此,也不过来行礼吗?”
  微生愿停住脚步,唇边含着一丝笑意,转过来端正作揖:“见过各位堂兄。”
  他抬起眼,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乖巧:“恕李愿眼拙,未曾瞧见堂兄们在此嬉玩。”
  嬉玩?
  执着精致钓钩的公子僵了一下,李竞闵更是气得怒发冲冠,一掷酒杯,酒气醺然,晕晕乎乎大着舌头道:“果真是乡下来的土包子,士族公子垂钓饮酒乃是雅事,什么叫嬉玩。”
  微生愿好心提醒了一句:“堂兄,你口中所说的乡下乃是先祖所居的平棘县,是赵郡李氏发源之地。”
  他的眼神黑漆漆的,嘴角含着一点笑意:“还是说,堂兄吃醉了酒,已经数典忘祖了?”
  数典忘祖这个词还是微生愿最近恶补世家史录学会的,立马活学活用起来。他稍微分了分神,想着回去之后一定要和姐姐说自己学到的好些东西,再求姐姐亲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