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作者:风荷日梨      更新:2025-09-15 10:28      字数:3585
  
  国破山河,士大夫高义,将沉甸甸的河山压在一位柔弱女子身上,国之大格,原在女子罗裙之下。
  奚叶丢开了羽箭,那些肉眼也很难分辨的微光幽幽闪烁,被冷风一吹便飘远了,飘出了琅无院,也飘出了上京街道,一直飘扬到万里之外寒霜冰地上。
  她的目光悠远,眸中经纶转动,像是望向了遥远的将来。
  谢望澈会死,谢嘉越也会死,建德帝到最后只能传位于殿下。
  这样,他才是人间最至高无上的存在,帝王之尊,领御天下,与他的皇后受万民朝拜,尽享供奉。
  但这样怎么可以。
  她想啊想,很认真地想该怎么办,怎样在天道写好的剧本中换一条支流进来,她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合适的人。
  谢燕。
  这个被建德帝如珠似宝爱重的玉宁公主,这个去北胡和亲很快被折磨致死的大周公主,她身居高位,身份尊贵,她不是谢春庭要除掉的对象,他不会防备自己柔弱的妹妹。
  只有她,是适合执掌大周的最佳人选。
  她为她争取到了一息之机。
  这一息之机,也是奚叶必须要争取到的。
  嘉钰长公主连夜带着那道写了字的空白圣旨进了宫,与她的皇兄彻夜长谈,抑或说争吵,清晨雾凇水汽未落,嘉钰长公主疲惫地走出殿外,以为那个天真的侄女这一次势必无法逃脱。
  却正是在此时,已经被打得一败涂地狼狈不堪的燕老将军从北胡大军后方突袭,以神兵利器屠杀胡骑无数,北胡自认胜券在握的局势顷刻反转,不得不面临两面夹击,王帐震怒,再遣良兵利马,交战态势依旧胶着,但好在不若先前那般急迫。
  也因此,那切峻的和亲,在新旧圣旨的碰撞下,也便可以缓上一缓了。
  上京的气氛稍微松泛了一些,但每日的大朝会依旧雷打不动,谢春庭早早就入了宫,偌大的琅无院只有奚叶一人。
  奚叶靠在椅子上,用洁白的帕子捂着唇不停咳嗽着,点点鲜血若红梅溅洒出来,顷刻染湿丝绢。
  这段时间她日夜赶工,锻造出融合了金木之力的神臂弓,又借由五行之力的力量,将这神臂弓运送到北地边线,那位一蹶不振强撑一口气的燕老将军身边。
  燕老将军做得很好,他成功洗刷了长存于身的耻辱,往后北胡一战停歇,世人除了赞颂三皇子英明神武,骠骑大将军骁勇善战,也会记得这个功勋等身不认败的老将军。
  那些荣光,不再独属天道之子一人。
  就如江淮水患中,奚叶一定要让邵云鸢撕下来一块肉。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殿下大道圆满。
  此局较之江淮水患更为无情,起码邵云鸢没有失去,只有得到。
  但谢燕失去了太多。
  光线落在奚叶身上,静影沉璧,她捂住疼痛的心口,浅浅笑了一笑。
  奚叶的时间不多,无法真正去做好一个帝师。但无论如何,她要替谢燕剪去不合适的枝叶。她要让谢燕看清楚,她的父亲、母亲、兄长、朋友都不是依靠。
  谢燕必须学会孤身一人走下去。
  她必须认清万物,即便是以这样残酷的方式,这样她才能挑起天道摧毁过境后凋敝的世界。
  至于与宁池意的相约,奚叶想她很快就会听到消息了。
  果不其然,今日大朝会议论北胡局势,曾推举三皇子奔赴江淮治理水患的新科状元郎,再度故技重施,举荐三殿下为统帅,亲赴战场,满朝文武哗然,陛下却很快应允,让人几乎疑心陛下是否有立太子之心,不然何以重任都交付三皇子一人身上。
  这些纷乱都阻挡不了三皇子奔赴北地的进程。
  第84章 上元灯节
  谢春庭简直气疯了。
  宁池意就站在他身前,满朝文武渐次退场,父皇宣布完决定也退了朝,含元殿内只剩他们几人僵硬地站在原地。
  季奉人都傻了
  ,此时倒退几步,很想逃跑。
  但他怀着泼天好奇心,还是顿住了脚步,看着宁池意平静的面容,几乎疑心方才听错了话。
  没等季奉咽了下口水发出拷问,谢春庭已经冰冷着脸开口了:“宁四,你什么意思?”
  他是有征战沙场之心,但绝不是在此等局势不明情况下前去,更不会在他与奚叶有鹿鸣山之约的时候前去。况且父皇能答应得那么痛快,焉知不是存着送他利落去死之心。
  季奉心想对啊,北胡局势多变,他大伯那边消息不明,前两日商量的布局中可没有推举殿下这一出,他顺着殿下的视线看向风姿雅致的宁四。
  宁池意长身玉立,唇角微弯,姿态谦和无辜:“臣以为殿下想去。”
  就如同当初江淮水患一样,他觉得谢春庭想去、需要去就抓住机会开了口,现下也是一样的。
  谢春庭冷笑起来。
  撒谎。
  这个骗子。
  别以为他不知道宁四在想什么。
  他就是想把自己撇开,好趁机勾引奚叶。
  好恶心。
  谢春庭第一次觉得宁四这般面目可憎。
  他话都不想说,直接转身出了大殿。季奉在后面“喂喂”几声没叫住人,一言难尽地看着宁池意:“宁四,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宁池意神情平静,望向了殿下离去的方向,抚了抚衣袖,也走出了大门。
  *
  谢春庭拉着脸进了琅无院,奚叶正在写字,见他回来了站起身,有几分担忧地看过来:“殿下,要去北地了吗?”
  大朝会发生的事传得很快,她自然也听到消息了。
  谢春庭皱着眉坐下:“不知道宁四发了什么失心疯,突然向陛下举荐。”说这话时,他看着奚叶,一脸困惑和奇怪的模样。
  奚叶弯了弯嘴角。
  奇怪吗?反正都要去的,不如早点去。
  日日对着殿下,演一出情情爱爱的戏码,她都有点厌烦了。
  谢春庭看了奚叶半晌,抬手轻碰她的玉钗,嗓音闷闷的:“奚叶,我不在的时候,你能不能……”
  他想说,你能不能不要见宁池意,也不要见那个李愿。
  但谢春庭停住了话,神情寂寂,将头埋在她肩颈间,声音闷闷不乐:“奚叶,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奚叶歪了歪脑袋:“怎么了?”
  面如冠玉的殿下眉心微蹙,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你不是说要去鹿鸣山吗?”
  她应允过要他陪着的,这么快又忘了。谢春庭生气,却将她抱得更紧了。
  这个啊。奚叶含笑点头,又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好,换了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那能怎么办呢,殿下身上背负家国,臣妾只能独自前往了。”
  她轻声道:“不过没关系,殿下放心,臣妾会好好修习术法的,如此,来日才堪与殿下相配。”
  他战功赫赫,距离帝位更进一步,她当然也要尽心尽力。
  听奚叶这么说,谢春庭松了口气,看来她并非玩笑,是真心要前往鹿鸣山修习。
  不过如此也好,宁四应当不知道奚叶想去鹿鸣山。
  即便使了手段将他派遣去西北边线又如何,宁四也无法趁机与奚叶如何,徒劳作茧自缚而已。
  想到这里,谢春庭的心气就通畅了,他换了个姿势,靠在奚叶边上,看她素手执笔,写满一张又一张澄心纸。
  静谧的时光一闪而逝,北胡与大周战况激烈,既已定下当朝三皇子为援军统领,便切急地催促动身。
  正月风雪依旧,拔营的那一日谢春庭起得很早,天光蒙蒙,他戳了下身旁人睡眼惺忪的脸蛋:“奚叶,奚叶……”
  奚叶抓过被子盖住头:“干嘛?”
  谢春庭也不恼,小心翼翼地拉下被角,露出一个笑来:“我要走了哦。”
  奚叶揉了揉眼睛,她的夫君过了一年眉眼出落得越发锋锐,已初具少年帝王凛冽气势,只是眼下面上带着笑意,冲淡了这些锋利。
  他一直杀伐果断,她知道。
  奚叶打了个哈欠,很是敷衍道:“殿下一路顺风。”
  她就这样随便糊弄过去,谢春庭皱起了眉,又戳了下她的脸:“奚叶!”
  女子轻软的笑声盈盈回荡在耳边,谢春庭才反应过来他被耍了,还没等他疾言厉色斥责她一番,他的脖颈就被人勾住,她仰头重重亲了他一下。
  这才对嘛。谢春庭觉得眼前开满了一树的花,努力克制着才没有失却庄重神色,他轻咳一声,语调别扭:“奚叶,你要好好的。”
  他知道此番前去或许会身陷危亡,父皇未必乐见他活着回来,他的兄长与弟弟更是欲除他而后快,但战场拼杀亦是积累声望的绝佳途径,待到归来之时,他希望能让奚叶得到更尊贵的身份。
  他曾经做错的事,都要弥补回来。
  谢春庭最后亲了奚叶一下,少年皇子意气风发,黑发浓烈,他的眼睛里绽开笑意:“奚叶,你等我回来!”